番外篇·教化(為盟主「niema」加更)(1 / 2)
建統十四年,北平,仁壽坊。
陸家兄妹從武房中追逐打鬧著出來,一路跑到正房,便聽到裡麵傳來父母的爭吵。
「好你個陸小酉!要去遼東你自去便是,我們母子憑什麼陪你一道去那苦寒之地?!」
「翠兒,我們夫妻一體,自該夫唱婦隨……」
「誰與你夫唱婦隨?你若喜那等溫柔女子,納幾個妾氏隨你去,反正我不去!」
後儀門處,陸思源招了招手,讓陸憶甜腳步輕一些,兩個孩子便貓著月要繞過長廊到了屋門外。
隻聽屋裡他們的父親低聲哄著娘親,道:「你為何不想去?」
「過幾年陛下便要遷都北平了,這京城皇宮外的大將軍府我住著不舒服、偏要去甚遼東?你還問我為何?你怎不問娘親是否願意。」
「你不是這般好逸惡勞的人。」
「可是你說的,想讓兒女往後別再當武夫,該能當個文人,我告訴你,京城才有大儒教兒女讀書,我還能時常見到康妃娘娘。你卻告訴我,遼東有什麼?」
「唉。」
「唉什麼唉?」
「你總見康妃做什麼?當年之事萬一說漏了嘴。」
「噓,別提了。」
「這麼說吧,陛下擔心往後國家若有禍由,當在遼東。我真想去遼東鎮守,聞狀元公也會去,那邊不會缺名儒……」
屋外,陸思源低聲向陸憶甜道:「你想去遼東還是想在北平?」
「我想要回京城找長寧哥哥他們玩。」
「笨。」陸思源道:「往後這裡就是京城,九郎也會來的。」
陸憶甜道:「真的嗎?那我就留在這裡等他們。」
陸思源正要回答,「吱呀」一聲,屋門被推開了,陸小酉、王翠夫妻俱是臉色鐵青。
「爹、娘……」
「誰讓你們偷聽的?!」
一聲怒喝,兩個孩子當即嚇得大哭起來。
在他們的印象裡,這是素來溫和的父母親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
他們的爹娘總是有很多秘密……
~~
沒多久之後,天子北巡,駐蹕北平行宮。
陸思源常常能聽到大人們討論著打海都的事,因海都是北邊的大壞蛋,會南下把一切都燒光搶光。
他常常夢到自己也成為打敗海都的英雄,連作夢都在喊著「駕、駕、駕」。
一年後,海都終於被打敗了,但是東邊又有一個大壞蛋叫「乃顏」。
這次,陸思源的父親與張伯伯一起去打乃顏,他更是因此激動得每晚都睡不著。
他沒有讀書的心思,腦子裡常常都是草原、雪地、快馬、火銃等等。
直到又過了一年,他父親派人來接他們去遼東……
這是建統十六年的暮春,三月十八。
陸思源很興奮,早早便醒來。
「娘親,我可以騎馬嗎?」
「東西都裝上馬車了?」王翠沒有理會他,向隨員問道:「再仔細檢查一遍,我聽說遼東什麼都沒有……」
「娘親。」陸思源又問道:「去遼東的路上我能一路都騎著馬嗎?」
旁邊的陸憶甜還在哭。
「嗚嗚……嗚嗚……我不要去……」
「別哭了,聽話。」王翠也是不願走,俯身擦了女兒的眼淚,道:「去幾年就回來了。」
「就是,遼東多好玩啊。」陸思源也安慰著妹妹,再次追問道:「娘親,我可以騎著馬……」
這一趟一起去遼東的人有很多,官員家卷、北遷的移民、流放的囚徒,早已在北平城外列好了長長的隊伍。
車馬、護衛、行李,也有出城相送的人們。
王翠忙得腳不沾地,始終不肯理會這個吵鬧的兒子。
陸思源很有耐心,不停地問,同時好奇地到處張望,覺得這一路熱鬧極了。
他終於如願騎上了馬匹,得意地拉著韁繩高歌。
「悲歌壯,蒼天憾。百年間,風雨幾番。仗長劍,盪平塗炭!」
「復大疆,一統河山。五千年,風起雲霄,中華大地,星漢燦爛!」
「……」
同行的隊伍中馬上便有人和著陸思源的歌聲一起唱起來。
待一曲高歌之後,陸思源回過頭去,隻見是個年紀比自己大幾歲的少年。
「我叫陸思源,你呢?」
「廬陵聞佛生。」
「我祖籍川蜀眉山,今年已有十二歲!」
「我十四歲。」
「我要到冰州去,你呢?」
聞佛生笑了起來,道:「也是去冰州。」
隔著馬車,陸思源高高舉起手,道:「我要騎馬、習武,追過額爾古納河,殺死乃顏!」
聞佛生舉起手,給他豎了個大姆指。
~~
建統二十年,冰州城。
北風呼嘯。
城北的一間學堂裡卻十分溫暖,幾個年輕人正在爭論著什麼。
「我來告訴你們應該怎麼做。」陸思源大聲道:「隻要等琿春、海參等港口建好了,海商的船隻就可以從圖們江、牡丹江、黑龍江、鬆花江到遼東,所謂交通,交通一通,遼東自然能繁盛起來。」
「陸思源你就會紙上談兵!我要是商人,我從渤海走遼河不好?走你的琿春港、海參港?」
說話的人也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名叫方珍平,對陸思源頗為鄙夷。
「你那是江南來的商船。」陸思源道:「你從本州路、北海路過來試試?哪怕是從釜州來,你看是走哪邊近?」
「試試就試試!」方珍平道:「冬天你走海參港,你看凍不死你?你知道什麼叫季風嗎?你配和我討論?!」
「我不知道季風?」
陸思源脖子一昂,再次重復道:「我會不知道季風?我告訴你,琿春、海參的港口就是在建,為的就是運本州路的煤到遼東!這是朝廷的消息。」
「笑死我了,那是朝廷從戰略考慮的你懂不懂?」
「它就是會讓遼東繁華起來,是你不懂!」
「略略略,你除了是大將軍的兒子,你還有什麼?有真學識嗎?」方珍平抬起小姆指,道:「成績最下等。」
「方珍平!」陸思源大怒,指著同窗道:「我和你討論的是問題,你不要侮辱我這個人!」
「就是。思源雖然是下等成績,但他武功好,往後上陣殺敵,能立大功。」
說話的是陸思源的好友張祥平。
方珍平道:「是是是,天文地理都不及格,路都找不到。」
陸思源大怒,拉著張祥平就走。
「別和他爭,走!」
「思源,你不是要等人嗎?」
「我們到外麵等。」
兩人出學舍,在雪地裡站了不多時,隻見聞佛生快步趕過來,向他們招了招手。
「怎麼站在外麵?」
「智略社的都是些傻缺,學人在裡麵討論時事,懶得聽他們胡說。」陸思源嘆道:「啊,我好羨慕你能進遼東軍武堂。」
「那你就好好讀書啊。」聞佛生道。
「我有好好讀啊。」
「東西拿到了嗎?」
陸思源點頭,道:「拿到了!」
「給我。」
「到了再給,你得帶我們去才行。」
張祥平大步跟上他們,問道:「我們去哪?」
「嘿,了不起的地方。」陸思源笑了一下,道:「遼東軍武堂的學生們結的社,可不是我們學堂那些蠢材能比的,讓你驚掉下巴。」
「騎馬走。」
前方有聞佛生的同伴牽著幾匹馬等在學堂外,幾個年輕人打過招呼,一道出了城,走過結冰的鬆花江。
雪地裡有個小小的營地。
「這是什麼?」
「我們紮的營。」
「大開眼界。」陸思源跟著進了營地,隻見幾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正坐在火堆旁。
他連忙拱手,道:「哥哥們,小弟陸思源,今年就考遼東軍武堂,往後戰場上都是同袍。」
「考上再說。」
氣氛肅殺,一個年輕人澹澹應了一句,頭也不抬,正在往小腿綁帶裡裝小匕首。
陸思源不怒反喜,拉了拉張祥平道:「你看,軍武堂就是不一樣。」
「佛生,東西拿到了?」
「拿到了。」聞佛生道:「都過來。」
眾人便湊到火堆旁。
陸思源便從懷中掏出一張圖紙來,道:「這是我從書房偷的。」
「我……」
張祥平嚇了一跳,驚呼一聲。
「閉嘴。」
聞佛生接過那圖紙,道:「你們看,遼東軍上次追殺這支賊匪到南邊的山脈失去了蹤跡,可見他們就是躲進了那些靺鞨人的部落裡……」
遼東剛剛平定五年,境內沒有了大股的敵人。但卻還有一些乃顏餘部、高麗餘孽藏在長白山脈之間…活動,人數雖不多,但遼東地廣人稀,官軍並不好追剿。
近年來,甚至還有東瀛武士聽說長白山是叛唐者的樂土,特地漂洋過海而來。
「這批賊匪為首者名叫金煊,乃是原高麗重臣金浚之子。柳家曾與林衍一起殺死權臣崔竩。但後來林衍叛了高麗王氏,金浚全家便被流放到……海東路歸入疆域之時,這廝就是因為流放在外而逃脫。」
「金煊逃到長白山以後,聚集了一些三別抄的逃兵、乃顏的蒙古逃兵,常常劫掠軍需。三個月前,他們在沉陽襲擊了輜重,殺了官軍八十七人,遼東軍府震怒,命大軍加剿。端了金煊的老窩,卻讓金煊逃了。」
「現在我們已經扌莫清楚了,金煊一共七人,就藏在拉林河一帶。」
張祥平問道:「為何不告訴官軍?」
「說過了。」聞佛生道:「大將軍出征額爾古納河了,城中守將不願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
「就是。」陸思源道:「長白山裡多的是匪,城裡的守軍就不愛去剿他們,大炮打蚊子。給我們這些軍武堂的俊才們練手,正好。」
「走吧,阿裡盧渾,你帶路。」
「好。」
阿裡盧渾是個女真人,有個漢名叫李儒風,說話舉止已與漢人無異。偏是軍武堂學子都覺得他這長相配不上李儒風這名字,總叫他的女真名。
「你們兩個,要去的話,裡麵披個內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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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十五人就這樣往夜色中的山林趕去。
軍武堂學生們的裝備極多,馬匹、耐燃的小火把、內甲、弓箭、弩一應俱全,聞佛生月要間還掛了兩個手雷,也不知他是從哪裡扌莫來的。
走了一夜到了山林之中,他們留了一人守夜,其餘人就用睡袋宿在雪地裡。
歇了三個時辰之後天光一亮,眾人便繼續前行。
窮山惡水,漫天大雪。
好在,天黑之前,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位於森林深處的小小部落。
「還在深山裡。」
李儒風低聲道:「我聽人說的是,靺鞨人把那幾個陌生人安置在寨子後麵,獵人住的小屋。」
聞佛生不願驚動靺鞨人,道:「繞過去。」
又走了挺遠一段路,前方的深林裡果然有一座木屋。
「娘的,狗匪藏得真深。」
「歇著,體力恢復了動手。」
都是藝高人膽大的年輕人,但聞佛生還是非常慎重,趴在樹乾後抬著望筒往那木屋裡看去,很快便看到火光亮起。
「不對,人數不對。」
李儒風道:「靺鞨部落的孩子與我說的,隻有七個陌生人。」
「都過了半個月,他們還有人來。」
「不超過二十個,我們沒問題。」
「十……十五,木屋裡有十八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