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次子(為盟主「上帝的塵封」加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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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統十七年,二月六日。

王師才堪堪平定漠北兩年有餘,草原上依舊不算太平。

時不時總會爆發一些小叛亂,平叛成了戍守漠北的將士常年要做的事。

哈拉和林的萬安宮已被改成了漠北都護府,第一任大都護便是張玨。

處在這種天寒地凍的地方,張玨多數時候都披著厚厚的毛裘,穿著與蒙古人相似。

「哈哈,朝廷此番終舍得派多些官員來了。」

這日張玨迎了剛進城的隊伍,拉著陸秀夫往都護府走,嘴裡就沒停過。

「君實也知,三年來我每年上兩道奏章向朝廷要人,然每次僅派寥寥數十人,或老朽無力,或稚嫩天真。娘的,往漠北那大風雪裡一丟,細皮嫩肉,須臾便凍成脆棍,做得了何事?若不給我正值壯年、文武兼備的能者,如何穩固疆土?!」

「君玉兄,哪有那許多壯年願到漠北來?皆是拖家帶口、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陸秀夫搖了搖頭,道:「更何況前兩年征高麗、征東瀛,朝廷隻求漠北不亂即可。」

「嘿,如今高麗、東瀛征好了,舍得派官員來了?」張玨大笑,拍了拍陸秀夫,道:「人口呢?遷人口過來,多遷些那邊的小娘子來,給士卒們婚配了,心便定了。」

「我聽不出張大都護是否在說笑,此事亦不歸我管。這邊……我為你引見這次北上的官員,多是金蓮川幕府謀臣之後,許多人少時都在漠北為質過,熟悉草原情況,又經過十餘年教導、審查,對陛下忠心不必懷疑。」

「我已想好了,往後漠北,你陸君實主文事,我張君玉主武事,這些事,你來打點吧。」

「誰與你說這般說的?新任的漠北轉運使不是我,我此番是代天子北巡宣慰草原,明年便要回京與陛下詳敘漠北形勢。」

「豈有此理?」

「勿急。」陸秀夫道:「我來,還有一樁大事……陛下打算在哈拉和林到京城之間建驛站,甚至於諸多城池,以便往來交通。此事牽扯利益甚大,交由旁人陛下不放心,將由我負責勘察。」

張玨這才稍滿意了些,用力拍了拍陸秀夫的背,道:「你回京了一定要稟奏陛下,李靖滅東突厥之後,可是回了長安的,之後還大破吐穀渾,如今我朝與金帳汗國戰事多年未了,是不是缺了一個李靖啊?」

「好,我必一字不差地稟奏。」

~~

哈拉和林東北一百裡,天威軍營地。

一隊唐軍探馬在傍晚時歸營,十人,二十四匹馬。

有兩匹馬上馱著屍體,其餘人也是個個帶傷。

「怎麼回事?」

「部將……隊正和多都納死得好慘啊……」

「張靖,你來說。」

一個年輕兵士出列,行了個軍禮,應道:「我們在阿賽克部落正北三十餘裡遇襲,敵方有二十人,一人三馬,披皮甲,武器齊全。他們很可能是想劫擄阿賽克部落,但這隻是可能性之一。他們遭遇我方,伏於雪地,一箭就射殺了隊正,多都納戰死。我等還擊,殺敵七人,餘者逃竄……首級在此。」

「阿賽克部落附近?什麼馬賊扌莫到這麼近的地方?」

張靖道:「我等推測是忽禿侖的人。」

「隨我去見將軍。」

「喏!」

……

王立已到中年,顯得愈發威嚴沉毅。

「忽禿侖?」

他聽說了這個名字,目光如電一般掃向麾下各個將領,道:「讓一個女人屢屢殺我同袍,簡直是為將之恥!」

「唰」的一陣響,帳中的兩排將領幾乎同時拱手大喝,道:「末將願往,剿滅忽禿侖!」

「你等知她人在何處嗎?!」

「就在北方雪原之中,末將……」

王立一句話都沒說,隻有眼神瞪過去,當即讓那個在說廢話的將領低下了頭。

誰都知道忽禿侖在比漠北還北的雪原當中,但就是沒有人知道她具體的藏身處。

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是藏身在哪一處,那積雪終年不化、無邊無盡的雪原任她隨意躲藏。

唐軍遇到的最大問題,是找不到她。

「報告將軍。」

「說!」

「既然以尋常方法找不到忽禿侖,我認為可以派細作混進她的部下當中。」

有將領道:「對付一支小小的……」

「你閉嘴!」王立轉頭大喝一聲,又道:「本將試過,曾兩次讓歸順的蒙古士卒接近忽禿侖,皆以失敗告終。」

「應該讓忽禿侖來接近我們。比如,可讓她的兄弟、海都的長子察八兒當傀儡,到北麵招降霍林人,讓她主動來劫。」

「不可!」營房中眾將大喊。

「為了抓海都之女,卻放了海都長子?絕不可!」

「隻有如此,她才會相信。我認為她敢深入到這附近,有可能就是為了察八兒來的,因為她正是在擴大自己勢力的時候。此事未必要蒙古人來做,顯得太刻意,該找個聰明人來做。」

「比如你?」

「謝將軍稱贊。」

「叫什麼名字?」

「張靖,天威軍第三軍第十一指揮上等騎銃兵,京城軍武堂第十三期學士,軍武六項五優一良!」

「娘的,什麼妖孽。」營房中有不少人都低聲罵了出來。

王立眼神稍眯了一下,問道:「你到我軍一年,還是一月?」

「上個月入伍,還在試訓。」

「試訓結束,調至督標營。」

「我願請命找出忽禿侖。」

王立皺了皺眉,抬手道:「軍議結束,散了。」

張靖又是一個軍禮,動作利落地出了營房,他很清楚這件事王立也沒有權力下決斷。

「去吧,去送一送隊正、多都納。」

次日,軍中辦了場小小的葬禮,張靖還蹲在焚化房外等著領骨灰,有同袍來拍了拍他的肩。

「嘖嘖,你給將軍說了什麼?大都護招你,快去營門吧。」

張靖不由問道:「大都護知道我的計劃了?」

「軍中消息傳得快啊,一百裡路,隊正都還沒燒化,信使跑了個來回了。」

張靖點點頭,轉頭看向焚化房,道:「隊正、小蒙古,等我為你們報仇。」

說罷,他大步向營門走去。

~~

二月七日。

哈拉和林的一間官署後衙。

十四歲的陸家三姐兒陸素裹正帶著兩個調皮的雙胞胎弟弟在讀書。

這件事卻是千難萬難。

「三姐兒,早知道到草原來還要讀書,我就不與父親來了。」

「我反而覺得草原沒有預料中的風光勝景,不遠千裡來一趟,耽誤了學業。」

陸素裹笑道:「五郎你看,四郎就很好學。」

「他那麼好學就全給他學好了啊,三姐兒,我想去騎馬。」

陸素裹正要說話,忽聽得院中有動靜響起,她不由想,父親今日怎此時回來了,遂趕到窗邊看去。

她見到父親正站在庭院中不停撫須,母親則站在一旁,像在等人。不一會兒,管事迎了一個少年郎君進來。

外客進院,一瞬間陸素裹是有些慌的,想要關上窗戶。

但定眼一瞧,卻見這少年十八歲左右年紀,披著武袍,身材挺拔,臉龐如凋琢出來的一般,尤其是一雙朗星般的眼,既透著堅定,又有種清朗之感。

她覺得該說他是美少年,他卻有武夫的身材與淩厲氣質。說他是武夫,那一作揖行禮,又是那般彬彬有禮,氣度雍容。

陸素裹見過許多京城少年,平生卻還是初次見這般人物。

~~

「見過老師,見過師母。」

「二郎受傷了?你才到軍中多久,這就……」

「好了好了。」陸秀夫打斷了妻子的絮叨,道:「你去煮些二郎愛吃的菜。」

「好,好。這漠北,食材太少,該讓二郎解解饞。」

「多謝師母。」

陸秀夫拍了拍張靖的肩,引著他到草坪上坐下,道:「按理而言,我本不該讓你過來相見。」

「學生也想念老師。」

「不必說虛言。」陸秀夫道:「在京城時,你我師徒感情並不深。怪我,不願與你交往太深。但到了這漠北……」

張靖笑道:「感情便大不相同了,學生真心覺得,在這漠北相見,與老師親近了許多。」

陸秀夫原是板著一張一本正經的臉,卻也被他逗笑了。

「你啊,靈,但或是因太靈了,膽大妄為,超出了分寸太多。」陸秀夫道:「若非如此,我不會出手。」

「老師是世上最守規矩的人,一定不會徇私。」

「我會。」陸秀夫道:「一會漠北大都護張玨就會過來,你的試訓結束了。」

張靖臉色變了一下,笑道:「這不是老師的為人。」

「我了解你,說什麼都無用。」陸秀夫起身,道:「準備吃飯吧。」

「不是我去,還是會有別人去。」張靖不肯起來,道:「將軍肯定是同意了我的計劃,換作旁人萬一做不到,枉死了性命,那就是因為老師以公徇私害死了他!」

陸秀夫並不理會,依舊站得筆直。

「這次老師為我開口,以至於使從軍報國的寒門子弟死了幾人,往後還要為其他權貴開幾次口?上行下效,長此以往,國事愈壞,必有老師的一份功勞!」

陸秀夫轉過頭,平靜地看著張靖,顯然太了解這個孩子的性情,根本不為所動。

張靖又道:「我知道我最擅長什麼,我從小最愛聽的故事,就是我父親母親相識的故事。我擅長那些,我有把握才提出計劃。」

「我不可能坐看你去送死。」

「我真有把握。」張靖道:「若是父親,他說放手讓我展翅高飛,就絕不會在地上牽繩。我想當鷹,不想當風箏……」

院外響起了動靜。

「相公,大都護到了。」

張靖四下一看,迅速向西邊的廂房跑去。

他毫不猶豫撞門進了一間屋子,關上門,見一個少女慌張跑開,兩個孩童轉過頭來。

「別怕,我是老師的學生。」

張靖咧嘴笑了笑,牙齒很白。

他很知道自己的笑容特別好看。

兩個孩童果然點頭。

張靖推開對麵的窗,長腿一翻跨了出去,跑過邊庭,跳起,攀上院牆,眨眼就不見了人影。

隻有身後傳來了「哇」的兩聲。

陸素裹悵然若失,轉回內庭這邊看去,卻見陸秀夫撚須思索著,之後張玨大步過來。

「哈哈哈,君實,何事喊我過來啊?!」

「從南方帶了些食材,請君玉兄吃個便飯。」

「哈哈,好!不過,你若晚間請我更好,當此午間,喝酒怕誤事,不喝酒卻沒那意境,豈非糟蹋糧食?」

「君玉兄的『糟蹋糧食』原是這般……」

~~

大半個月後。

夜裡,陸素裹與母親在爐火邊聊天,她低著頭,猶豫了很久很久,低聲問了一句。

「母親,那日到這裡來的少年郎,是誰呀?」

「他啊,算是你父親的一個學生。」

「父親還教學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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