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消失的故友(12)(1 / 2)
廣告紙與塵土被風卷到空中,在薑霽北的身旁發出拉扯塑料的刺耳聲響。
筆仙把他拉到電梯門口,來回搖擺了一會兒, 不講道理地把他往樓梯的方向扯。
門鏈垂落在門鎖邊, 如招魂鈴一般輕輕搖晃。
薑霽北家所在的小區公寓結構呈t字形,上下通道在走廊的盡頭, 這樣的設計之下, 戶主日常要經過的走廊不會有穿堂風吹過。
不是吧?池閒怎麼可能連電梯都不會用?
薑霽北感覺到握著筆的手僵硬而麻木,就像是有人死死地捏住了自己的手腕,連血液都不能從血管中流過。
「請不要這樣拉扯我, 你要帶我去哪裡?我們可以慢慢去。」他試圖安撫筆仙。
然而到了門口, 他就發現他錯了。
筆仙連讓他換鞋的機會都不給, 筆拽著他攥得緊緊的拳頭,往門把的方向一刺!
沒有了可以塗畫的紙, 筆仙一言不發。
等走到門口就好了, 它再怎麼霸道, 也不會開門,薑霽北在心裡安慰自己。
整齊的家具被他拽得七零八落,但這絲毫沒有阻止筆仙的拉扯。
饒是薑霽北再不願意, 也因為筆仙的動作而被動地按下了門把手, 打開了門。
行人對即將肆虐的暴雨心存忌憚,紛紛躲進了室內,路上的汽車窗戶緊閉,在狂風席卷的雲層之下像一隻隻螻蟻。
沒有人注意到路上還有一個提著筆奔跑的少年。
薑霽北在心中懷疑起筆仙說的話來,但筆仙並不給他思考的機會。
每日都有保潔員清理的樓道中充滿了腐敗味與土腥味, 那是由公園中的寵物排泄物、路邊的動物屍體與垃圾中的剩菜混雜而成的味道。 ku
樓道外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四處灰蒙蒙的,如褪了色的膠卷,卡頓地播放著這個世界的影像。
從樓上跌跌撞撞地下來,薑霽北一個鄰居也沒有碰到,就連閒著沒事就在公寓門口吹口哨的遛鳥大爺也不見了蹤影。
在漫長的拉扯之中,他失去了對時間的認知,感覺下樓隻用了短短一瞬,又仿佛過了很久。
晴朗的天空在薑霽北下樓後變得烏雲流轉,黑雲重重地壓在他的頭頂。
奔跑並非薑霽北所願,離開公寓的大門,他再也沒有了可以攀住的東西,隻能被筆仙帶著一路狂奔,來到了八角樓所在的假山邊。
這裡是筆仙第一次回答他時指引他前去的地方。
自從見識了八角樓詭異的自動修繕過程後,薑霽北再也沒有來過這裡。
新建的八角樓絢麗而氣派,但在昏暗的日光與狂風裡,它看起來陰森幽冷,不像人間。
筆仙拽著他往假山上攀。
八角樓裡傳來了竊竊私語的聲音,再一聽又是樹葉狂舞的響動。
薑霽北抬頭望去,發現建築窗戶大開,每扇窗邊都似聚集著一群又一群的人。
仔細一看,那好像根本不是人,而是立體的影子。
它們在建築裡來回流動,不一會兒就化進了樹影之中。
薑霽北再眨了眨眼,就發現建築裡什麼人都沒有,隻有一些展覽畫靜靜地陳列在牆上,彰顯著古樓文物的身份。
走到樓梯的約一半處,手中傳來輕微的塑料殼破裂的「哢嚓」聲。
薑霽北吸了一口氣,繼續暗中發力。
他的拇指用力地抵著筆尾,食指扣著筆腹,剩下三指往拇指指腹的相反方向使勁,準備直接折斷這支詭異的筆。
這時候他的成功就受阻於優渥的家境了,筆的質量是真的不錯,他和筆殼子較勁了一路,直到現在才把筆殼拗裂了幾道。
薑霽北沒有停止思考,記憶中,自己要去的是公園山月要的溶洞,但現在卻來到了假山上,難不成還要再和那八角樓裡的長衫人比畫一番?
但那毛筆精連頭都被打掉了,難道說,現在的筆仙就是那瘮人的毛筆精?
「哢!」
在走到假山樓梯盡頭,踏上平地的時候,薑霽北終於拗斷了筆殼。
感覺到死死捏住他手腕的力隨之消失,他鬆了一口氣,快速地一甩手,準備讓筆仙和這水筆一起去假山石縫裡永眠。
然而薑霽北並沒有成功,他發現自己的手還在死死抓握著筆。
筆的外殼已經完全斷裂,但內部的筆芯隻是彎折,沒有被徹底折斷。
他立刻換了施力的方向,來回拗折筆芯。
麵對薑霽北鍥而不舍的抵抗,筆仙變得越發狂躁。
不等他穩住身體,一股比剛才更加瘋狂的力量從筆中傳出!
薑霽北瞬間反應過來,伸出另一隻手,抓住假山凸起的一塊石頭,不讓筆仙把自己帶入八角樓。
筆仙也不是善茬,它竟然把薑霽北往八角樓的反方向狠狠一拽!
假山沒有護欄,它在公園的平地上高高隆起,儼然成為了城市中的一處峭壁。
薑霽北被拽到峭壁邊,又被拉扯到半空,身體與假山上的平地呈約一百五十度的角度,隻有腳尖勉強支撐著地麵。
手心冰涼涼的。
筆芯中漏出黑色的液體,那是筆裡的墨水。
薑霽北立刻認識到,筆芯斷了,筆仙已經沒有了可依附的東西。
但此時的他已然懸空,麵對著尖銳而高聳的石群,他眼睜睜地看著,並無可奈何地墜落下去。
薑霽北屈起雙臂,護住自己的腦袋。
尖銳的石塊紮進他的腋下,皮膚被撕裂,他還沒來得及倒吸一口氣,就重重砸在假山上,反復著翻滾和彈起的動作。
簡直是十八般兵刃一起往身上招呼,還給他選了個能紮穿大動脈的下落好位置,筆仙就是要讓他死。
等終於轟然落到地麵時,薑霽北發現自己已經頭暈目眩,無法起身。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受到鮮血從身體裡快速流淌出來。
薑霽北的眼前閃過一道又一道的白光,迄今為止的生命中遇到過的人都匯聚到他的身邊,他們彎下月要想拉起他,卻如虛影一般穿過了他的身體。
怎麼都夠不著薑霽北,他們急得亂蹦。
黑雲中的暴雨落下,豆大的雨滴從虛影的身體裡穿過,把薑霽北澆了個透。
看著眼前一個又一個的幻影,薑霽北心中暗道,走馬燈來了。
雨勢越來越大,身體越來越冷。
薑霽北不合時宜地想起,筆仙會撒謊的事情,是池閒告訴他的。
池閒說,筆仙會回答問題,但它說的不一定是真話。
他的思緒漸漸飄遠了。
在恍惚中,薑霽北回想起,當年他跟池閒分道揚鑣的原因。
當年,是池閒先在書籍和網絡上尋找各種召喚筆仙的通靈方法,一個人嘗試了無數遍後,簡化出了現在這種隻需要紙筆和口訣就能召喚出筆仙的方法。
玩心作祟,薑霽北和聶明等人央求池閒帶他們一起請筆仙,池閒才勉強答應。
請筆仙,是需要兩個人的。
要他們各自出一隻手,手背貼著手背,十指交叉,然後在指縫交叉的地方卡住一支筆。
接下來的方法便和薑霽北現在的做法如出一轍,兩人的手臂必須懸空,手肘不能挨到桌麵,同時在心裡默念著「筆仙筆仙快快來」。
隻要手中的筆自己動了,就算成功。
池閒帶他們玩過幾次後,說什麼也不肯再玩了。
聶明他們「悟性」不夠,自己請不來,就懷疑池閒在誆他們——是池閒帶他們玩時,偷偷動了自己的手,裝作是筆仙來了。
直到薑霽北也能自己一個人請筆仙了。
一開始,他隻把請筆仙當作一種新奇的消遣,說實話,他並不相信鬼神的存在。
掌握了一個人召喚筆仙的方法後,薑霽北也在無聊的時候獨自請過幾次筆仙,隨便問了幾個問題,發現筆仙都說中了。
他是從那時開始,重視起筆仙的話語權的。
漸漸地,薑霽北對筆仙的依賴上升到了一個癡迷的地步。
不管做什麼事情之前,他都要先把筆仙請出來,問它一番,請它拿捏主意。
池閒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並三番五次地勸阻他。
「阿霽,不要再請筆仙了,它對你不好,會對你造成影響。」
「為什麼?」那時候的薑霽北有點著魔了,「是你先請筆仙的,也是你教我們的,為什麼現在反而不讓我請?」
「是我不好。」他的質問讓池閒沉默兩秒,「我當時隻把請筆仙當作一種娛樂性質的消遣,小動物靈,玩玩可以。但現在,我發現它——」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住,沒有說下去。
「我不該教你們的,這玩意兒太邪門。筆仙是會撒謊的,你不要相信它的話。」
池閒最後是這麼說的。
那時薑霽北什麼也聽不進去,筆仙這麼靈,什麼都能預判,什麼都能猜中,而且筆仙是對他好的,怎麼可能是邪門的東西?
他表麵上答應池閒,以後不會再玩筆仙了。
實際上,晚上回到家,薑霽北又把筆仙請了出來,問它:「你知道附近有什麼可以探險的地方嗎?要沒有人去過的那種,我想周末帶阿閒他們去玩。」
筆仙思考了幾秒,在「是」上畫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