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騙人的鬼(1 / 2)
萊恩放下翹著的二郎腿,他知道對麵的男人已經被「感化」了。
「既然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萊恩朝小偷攤開手掌,「那就先把你的非法所得歸還給我。」
「我沒有偷任何東西!」男人有些悲憤地揮舞了幾下手臂,「該死的,你父母還真會藏錢。」
萊恩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心裡卻笑得直打滾。
正常人怎麼可能從一個巫師家裡偷走他們的存折?
暑假一開始,萊恩就勸說父母把存在銀行裡的英鎊全換成德國的馬克,然後在對角巷用無痕伸展咒將存款封進了一本書的書殼裡。
為此瓦勒莉還狠狠地誇獎了一番萊恩,她認為自己的兒子足夠機靈。
可萊恩沒有告訴自己媽媽的是,他的主意,其實來自於巴赫的啟發。
因為他前幾年在父親書房讀書消遣時,意外在一本精裝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中,找到了巴赫夾在書頁裡的五百英鎊私房。
他記得自己還很貼心地幫巴赫把犯罪證據銷毀了,並收獲了「老父親的驚慌失措」和「倫敦一日遊」的珍貴記憶。
萊恩將思緒收回,他看了一眼掛鍾:「我們該出發了,先生,我送你一程。」
「我認識鎮上警局的路。」男人苦笑著說。
「我怕你偷偷溜掉。」萊恩毫不避諱地開口。
他不管小偷有些難看的臉色,從茶幾的抽屜裡拿出一支筆,又翻出一張過期的水費賬單,在背麵寫道——
「媽媽,鄧布利多送了我一隻寵物貓頭鷹。」
他想了想,覺得今天發生的事情還是要和父母交代一下的,於是筆尖在紙上刷刷劃過:
「今天家裡進了賊。」
萊恩皺了一下眉頭,這句話顯然會讓父母產生不必要的擔心,於是他添上了最後一句:
「他很聽話。」
萊恩滿意地笑了一下,他落好款,標上日期8月1號。
他打開貓頭鷹的籠子:「塞倫絲,這封信送到北德文郡的伊芙拉庫姆去,我想你知道怎麼找到我的父母。」
小偷目光詭異地看著和貓頭鷹說話的男孩,他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偏向了最初的猜測。
塞倫絲扭過頭盯著牆上的全家福看了一眼,飛出籠子,叼起萊恩手中的紙條,落到他肩膀上。
男人又一次感受到了撲麵而來的大佬氣息。
「請吧。」萊恩打開大門,小偷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麵。
塞倫絲撲棱棱一下振翅飛起,很快化作天邊的一個小點。
這時候,前排屋子的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胖女人朝自家小花園的角落裡潑出一盆水,她看見萊恩,有些驚喜地打著招呼:「哎呀,這不是萊恩嘛!」
她的視線在萊恩後麵的男人身上停了一下,皺了皺眉。
「下午好,多蘿西婭阿姨,小唐頓在家嗎?」萊恩很是自然地打著招呼。
「去他外婆家玩啦。」多蘿西婭笑著說,「再讓他呆在家裡,我可要被煩死了。」
萊恩附和多蘿西婭了幾句,便打了聲招呼,示意自己還有事。
他和男人繼續朝著鎮上走去。
「你不是說……」
「前後鄰居不在家?」萊恩聳了一下肩,「我隻是不想讓你失去理智,雖然像你這樣的人,很少有膽量見血,但我扌莫不準你究竟會不會激情殺人。」
男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發出有些虛脫的聲音:「你真是一個惡魔……」
然後,他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我叫凱恩·奧爾加,兩周前剛到鳶尾路來,就在傑弗裡家的超市當店員。」
萊恩記得小傑弗裡,他和他的好釣友埃利諾先生間接為自己貢獻了一百個加隆。
不過,萊恩知道,這是奧爾加先生在進行「自我坦白」,他沒有打斷這個男人的懺悔。
事實上,對於罪犯跪在小學生偵探麵前痛哭流涕的名場麵,萊恩向來是喜聞樂見的。
姓奧爾加的男人吞吞吐吐了好一會兒,才用一種悠遠而哀怨的語調說道:「我出生在艾什頓的農場主家庭,父親經營著一片很大的草場。」
看來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萊恩心下嘀咕,他加快了腳步。
「他很有錢,而我是大兒子。」奧爾加說,「我本應該繼承家業的,可是,我的父親對我很不滿意,他把我趕出了家門。」
萊恩步子慢了下來:「我不覺得一個正常的父親會毫無理由地討厭自己的兒子。」
「他根本不正常!」奧爾加憤憤地說,「他是個變態,想要控製周圍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你不知道我在他的陰影裡熬了多久,那段時間就是在坐監獄!」
萊恩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他覺得我該成為一個大學教授,或者法官。」奧爾加的聲音頹喪起來,「他不允許我有任何出格的舉動,而我隻想自己組一個樂隊,去追尋音樂——這件事無疑激怒了那個老頑固。」
「如果是我的話——」萊恩說,「我會這麼詢問,『我想嘗試去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當教授,可以嗎?』」
奧爾加猛得噎了一下,他覺得自己悲傷的情緒流被硬生生拗斷。
「之後呢?」萊恩見他不說話,開口問道。
「之後……之後他就停了我的生活費。」奧爾加深吸了一口氣,醞釀著憤怒,「我的父親威脅我,如果不按照他的想法好好讀書,那就任由我餓死在外邊。」
「那時候你多大?」萊恩問道。
「當時我剛高中畢業,已經和一些人約好組建一個樂隊了。」奧爾加說。
「很好。」萊恩笑眯眯地說,「至少,你是餓不死的。」
奧爾加眼神閃爍了一下,他避開了這個話題,繼續說:「我進了樂隊,雖然沒有什麼人氣,但至少每一個人都在為了夢想努力,直到——」
他的表情陰沉下來,帶著悔恨:「一個朋友說,他托人從美國搞了一點好東西,他說在美國那邊是合法的,還說能激發人的靈感,所以……」
萊恩皺了一下眉頭,他已經猜到奧爾加所說的「好東西」究竟是什麼玩意兒了。
「我上癮了。」這個消瘦的男人悲哀地說,「樂隊因此解散,老頭子也和我斷絕了來往。我最後隻好四處做小工維生,該死的,都怪那個家夥,他毀了我的人生。」
萊恩冷淡地斜了這個男人一眼。
「我試圖用香煙來克製自己。」奧爾加說,「事實上確實有些效果,直到今天……今天,一個漂亮的男人走進超市,我從他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我再也沒法控製自己不去回憶那種誘人的感覺,可我沒有錢。」
「都怪那個男人,都怪他……否則我也不會忍不住,做這種事。」奧爾加扶著自己的額頭。
萊恩麵無表情地問道:「那麼,你是否還要怪我,不肯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或者,責怪命運,不該讓我這麼恰巧地回家?」
男人沉默。
「你知道嗎?奧爾加先生,」萊恩冷笑了一聲,「我很好奇,你責怪自己的父親,責怪樂隊的朋友,責怪某個陌生的男人,就從來沒有想過,責怪一下你自己嗎?」
人總是會習慣性地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掩藏自己骯髒的心思,標榜自己的品德,把不堪的動機合理化,將一切軟弱和卑鄙說成迫不得已,把所有錯誤和責任歸咎於他人。
如果不能正視自己的局限,那麼每一個人的嘴,都是騙人的鬼。
奧爾加的臉一下漲得通紅,又很快變得蒼白。
「你說得對。」他無力地說道,「我就是個廢物。」
萊恩沒有說話,他隻是看不慣這個男人喋喋不休的抱怨,並不想踐踏他本就不多的尊嚴。
因為萊恩清楚,自己也是人,一個必然存在缺陷的人。
「我就是一個廢物……」奧爾加喃喃地說,他的眼神變得恍惚,聲音飄忽不定,「我有錯……」
他咬著嘴唇,眼中泛起血絲:「我有錯,難道他們就沒有錯嗎?」
「你有錯,並不代表他們就沒有錯。」萊恩說,「而他們有錯,也並不能減輕你的罪責。」
「如果不是我的父親……」奧爾加的神情更加恍惚了,「我也不至於怯懦到這種地步,麵對一個孩子還要畏首畏尾,他才是一切的因。」
「很抱歉,我並不認識你的父親。」萊恩攤了攤手,「我也沒有資格評判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他為什麼要阻止我呢,為什麼要逼我做不想做的事呢?」奧爾加的目光略微有了一點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