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眼狼(1 / 2)
當初從廚房把筐兒選上來的時候,見她長著一張方臉,她便想起詩經裡的一句話:維筐及筥。方筐圓筥,便給她改了名叫筐兒,後來又選了圓臉的小丫頭,便叫筥兒。
筐兒伺候她極是盡心,就是說話一筐一筐的,常常說得她昏昏欲睡,不走神都難。
「姑娘呦,你都及笄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似的淘氣。這秋風秋雨寒氣重著呢,快關了窗吧,可別吹病了。」
聽筐兒又在嘮叨,盈兒心裡覺得好笑。筐兒明明隻比她大一歲而已,卻成天像個老嬤嬤,喜歡絮絮叨叨。
雖這樣想,她到底收回了手,甩了甩手上的雨水,從月要間抽出條絲絹擦了擦,正要揣回去,一陣風卷來,才用了半日的新絲帕便飄飄乎乎地隨風而去。
城東北鎮國將軍府的白草院月亮門虛掩著,蒙蒙煙雨籠罩著青瓦白牆。
進了院,秋葉黃黃綠綠,輔滿了青石徑。
屋簷滴滴答答掛著一串串雨水珠子,簷下一扇開著的花窗前站著一個人,照亮了一院暗淡。
少女肌膚如雪,眉眼嬌憨,烏發挽成高聳可愛的元寶髻。發心插著點翠金花鈿,額尖一滴紅寶垂珠,身著鮮亮的銀杏黃對襟衫。美得明亮耀眼,像秋日裡穿破灰色雲層的一道光。
雨水纏纏綿綿地打在葳蕤的竹葉青蘿上,發出簌簌的聲響。
紅柱綠額的畫廊上一個丫頭也沒有。
一大早,起了風,落著雨。
她伸著手,樂此不疲地看著水滴在手心迸成一朵小小的花兒,然後在玉臼般的掌心積起一小汪水漬。
正笑著,就聽外頭腳步聲「啪啪」響,隨即「砰」地一聲,主仆兩人忙推開窗看去。
一個十五六歲的肥壯丫頭正手扶院門,大口喘氣。
「……」
又要被筐兒念了。她一臉正經,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匆忙回頭,不想剛一轉頭,額角就一痛,竟是迎麵撞上了筐兒。
「……」
盈兒心虛,不敢攔她,便讓開些,張開雙手食指拇指,誇張地比劃出碗口大的橢圓形:「這老大的翡翠整整三塊,還有上百粒的各色寶珠。又是玉珍樓的掌櫃親製。我這條禁步啊,可不是普通的禁步,那是天下第一禁步!」
筐兒手上不停,白她一眼:「翡翠真能那般大,你掛上還邁得動腿?那可真成了禁步。」
盈兒一愣,想象了一下自己渾身掛滿寶石,走不動路的情形,「噗」地笑出了聲。筐兒大約也想到了一處,也繃不住,兩人一起笑起來。
等看清來人,盈兒臉上的笑容便頓時隱去。
「綠波?你慌慌張張乾什麼?」
筐兒語氣不善地問。
綠波頓時扯著喉嚨叫喚起來:「盈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她說話帶著些許鄉音。
筐兒瞪起眼珠子,大聲嗬斥道:「一大清早的,你咒誰呢?我呸!你不會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綠波喘夠了,一溜煙跑進屋,擦了把臉上的雨水,便迫不及待道:「盈姑娘,真的不好了,世子來退親,我們姑娘聽到消息,急得不行,叫我趕緊來報信。」
她臉上雖極力作出愁眉苦臉的樣子,可眼睛和語氣卻都掩飾不住地興奮,一看便知,正在幸災樂禍。
*****
盈兒歪坐在次間的黃花梨獨板圍子羅漢床上,手下壓著一隻秋香色引枕,神情恍惚,墨黑的眼直愣愣盯著綠波—她表姐柯碧絲的貼身丫頭。
原來退親是這一天。上一世刻骨銘心,傷得她體無完膚的日子,她……居然會忘了。
盈兒對自己感到有些無語。不過轉念一想,她墜崖重生的時候一定摔壞了腦子,有些事情一時記不清楚,也實屬正常。
反正,她現在也想起來了。
想必跟上一世也差不了太多。她自小訂親的武安郡王世子跟她的表姐勾搭成奸,這會兒珠胎暗結,等不及雨停,趕著上門退親,好另娶心中的白月光,掩蓋醜聞。
上一世,她不明真相,痛不欲生,以為自己真像他們指責的那樣,過於驕奢。再想表姐身世可憐,便忍痛同意,成全了他們。後來無意中得知真相,她連夜跑去跟母親商議如何還自己一個公道時,才知道,她母親竟然早就知道一切。聽她要找父兄告狀,還理直氣壯地要求她善良一點。
她真不知道善良兩個字還能這麼定義。她視作親姐一同長大的表姐,她親生的母親,為了權勢富貴,出賣她背叛她欺騙她。而她若揭穿她們,就是不善良。
當時她隻想死,可惜沒死成。
因為太子要選良娣,她的名字竟赫然在備選之列。
這時自殺便是抗旨,視同欺君,滿門遭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