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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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就在山巒上, 像隻冷清沉著的眼睛, 月下兩個男子, 站著的瘦瘦挺挺, 跪著的如伏於地的踏馬俑, 背如弓, 雙手撐地極盡卑伏。

「李少源, 你季大爺願做臣子,願做牛馬,但尹繼業那一套就免了吧。」季明德依舊背彎如弓, 但語聲中已是明顯的不耐:「你季大爺這輩子沒給誰舔過靴麵,莫說你,就是你爺爺也不行。」

李少源抱著雙臂, 穩穩站著, 搖了搖靴麵,大拇指從中鑽了出來。

他笑起來, 嗓音清流明亮, 猶還似少年般頑皮:「季大爺, 我是要你看看我的腳, 靴子破成這樣, 膝蓋上肉少了一半,此時於我來說, 找張軟床睡一覺,比做天王老子都得勁兒。所以,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吧, 你弟弟我得找張床睡覺去了。」

他刷的一下收了腳,釘靴跺在雨後的石階上,響上回盪山穀,轉身離去。

季明德站在山頂,望著那輪明月出神。山穀裡被泥石流沖沒的人,很多撈出來就已經死透了,全被晾曬在半山月要上,一條條全是鮮活的生命,一個個還曾在灞河校場上為了長安,為了妻兒拚過命,沒叫敵人殺死,卻窩囊透頂的,死於泥石流之中。

便為此,尹玉釗被殺一百一千次都不為過。

*

於遠處看,月光下,那不過一塊普通的汙泥塊而已,就在半山月要上掛著,可若有人細心去看,就會發現它在緩緩的移動,朝著叫雷劈焦的那顆歪脖子樹而移動。

尹玉釗望著那隻在半空中飄盪的骨灰匣子,那是他的母親,這世間最可憐但又最善良的女人。在月光下緩緩的盪著,二十多年過去了,因為他這個無能的孩子,便死了骨殖都無法獲得安寧,叫季明德兄弟做要挾。

流離千裡。他本來可以帶著她最愛的人一起去西海的,將她埋葬在西海湖畔,從此牧馬放羊,做個氈帳而居的牧人。

她所愛的,愛她的,都會永遠伴著她,雪山之巔的冰雪雖永遠不會融化,可他會把她曾給他的所有的愛,都傾注在寶如身上,以彌補她閉眼時無法彌補的缺憾,他和她一樣愛著那個姑娘啊,為什麼西去之路,就那麼艱難呢?

一步又一步,尹玉釗終於要夠到那隻骨灰匣了。他一遍遍跟同羅綺說著對不起,一點點的靠近,山穀裡太冷,遍身泥漿裹的他喘不過氣來,冷到每一根骨頭都像是石頭做成的。

終於,他玩命一般從半空躍起,夠到同羅綺的骨灰,於幾近懸壁的山坡上往下疾速的滾著。鋒利的石頭,荊棘,劃著他的臉,他的手臂,唯獨那隻骨灰匣子叫他緊緊護在懷中,一丁一點也沒有磕到碰到。

四麵山頭山烽火頓燃,伏兵像潮水一樣聚攏,朝著他奔騰而來。

尹玉釗抱起骨灰匣,玩了命的奔跑,前後左右都是追兵。就像覷在日月山去往城主牧場那半途的惡狼,他帶著她的骨殖,要從狼爪下逃生。

沿著泥石流往下拚了命的奔跑,忽而,他叫一塊大石頭絆到,同羅綺的骨灰匣從他手中躍出,飛滾著,疾速的撞向對麵的巨石,這一撞,她的骨灰就得散落於秦嶺之中無法收斂。

尹玉釗撲倒於地,埋頭在枯葉腐枝之中。

腳踩落葉,沙沙有聲。季明德穩穩接住骨灰匣,緩緩蹲在尹玉釗麵前,盯著他看了許久,揚手召來侍從:「把他押回大理寺,審問定罪。」

*

季明德再回寶如所住的院子,院子裡整個兒熄了火,連寶如在的那間正房也熄了燈,整座院子一片鴉靜。

侍衛們見他進來,皆從廊下站了起來。

主家的娘子還未睡,趁著月光,正在正房屋簷下剝花生,見季明德要推門,撲著身上的花生殼兒道:「您家夫人叫您往別處尋張炕去睡,孩子好容易才乖了,您再進去,怕要吵醒了孩子。」

季明德於這些鄉村婦們們,倒還算耐心,低聲道:「我並不出聲,悄悄兒進去就是,您也早些歇著吧。」

主家娘子展著笸子道:「方才與您家夫人聊起,她說花生做糖頂好吃,我尋思著蔗糖也才剛下來,明早給她做花生糖呢。」

季明德剛要推門,屋子裡小裴秀已是哇的一聲哭。

寶如似乎坐了起來,細細聲兒哄著孩子,待她哄乖了孩子,小裴秀剛一閉上眼睛,季明德再一推,山裡人家咯吱咯吱的老木門,又是一聲響,於月夜中格外的清亮。

小裴秀立刻哇的一聲尖叫,抽著嗓子哭了起來。

季明德再忍不下去,一把推開門,於寶如懷中扌莫到孩子,轉身抱出來,交給了主家娘子,低聲吩咐道:「煩大娘帶著孩子睡一夜吧,她似乎總哭,擾的我家娘子不能好睡。」

主家娘子剛想把孩子抱走,寶如穿上鞋子出來了。她從主家娘子懷中又把個哼哼唧唧個不止的裴秀抱了回去,外麵人太多,她不好當麵斥責季明德,壓低聲音道:「三更半夜的,你便另尋一處炕眯上一眼又能如何,為何非得要來惹孩子哭哭啼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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