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前塵(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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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稚知他不舍,便先行轉身離去。

阿羌忍不住上前一步,又克製地站住。他的手捏緊了韁繩,用力到泛白。

異族少年呼吸剎那間亂了,顫著聲音,「給……給我的?」

沈稚看著他那呆怔的傻樣子,溫柔地搖頭笑笑,取出一根素絛將護身符係好,親手配在少年身上。「保重,阿羌。」

身後是大宛名駒雪焰烈,月要間寶劍風華絕代。看似樸實的武袍下,襯著一層千金難求的鎖子薄甲……更勿論行囊裡沉甸甸的金銀盤纏。

甚至,在她縱容的笑意裡,首次膽大包天的做出個「以下犯上」的狂妄舉動!

——悄悄用他短短的頭毛去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前幾日阿羌隨侍小姐去了尊山懷恩寺小住修養,親眼見她齋戒抄經七日,虔誠求來的。

當時他遙遙望著那道纖弱的身影,默默心疼又辛酸。心想什麼人好大的麵子,竟讓小姐如此用心。沉悶地拿著根草棍,在堂後的蔭涼角落裡刻畫了無數道道……

有點癢癢的,沈稚笑著收回了手。麵容微肅,「阿羌,我放你離開不是為了將來有什麼回報。你誌向高遠,我都知道,不甘也不能被困在這都城之中。你我主仆一場,臨別時我贈你一物吧。」

那是一枚平安符。

一向野性而矯健的麥色少年悄然紅了臉,那雙帶著點異族特征的金棕眼睛在陽光下分外閃耀。或許是受了離別氣氛的蠱惑,奴隸出身的少年並未像平日那樣謙卑寡言地避過視線,而是近乎執拗地望著她。

萬沒想到這東西今日竟遞到了自己麵前。

沈稚微微挑眉,「喔?」

一柄匕首被雙手托著,高高舉過頭頂,遞至她的麵前。

尋常三品大員家的公子北上遊歷,恐怕都湊不齊這樣一身奢昂的行頭。誰能想到眼前這位高眉深目的俊朗少年,原本隻是個異族出身的低賤獸奴呢?

小姐於他而言,遠遠不隻是救命恩主。

身陷泥濘的萬丈深淵,唯有仰望夜空中那皎皎皓月時,他才覺得自己仍是活著的。他一步步從絕望而窒息的深淵中爬出,為的也不過是離那遙不可及的幻影近一些、更近一些。

沈稚無奈極了,「快起來!之前不是說過了?以後阿羌不必拘泥於身份,我已知會京兆文書將你轉為良籍,從此再不是賤民奴隸了。今日放歸你的自由身,以後都不用跪我,記住了嗎?」

親手扶他起身,奈何這少年跪得堅實極了,額頭抵著粗糲的砂石地麵,硬是沒扶起來。

他的聲音啞澀低沉,似壓著千鈞重擔,「阿羌也有一物獻給小姐。」

外鞘是舊銅與獸皮鞣製,風格粗野但工藝卻非常精細,不似凡品。沈稚心中一凜,這東西……並非南國匠人的手藝。

細看柄上花紋,竟鏤刻著漠北的古文獸符,具體出自哪一部落,沈稚卻認不出了。但這明顯是一件舊物。

沈稚的眼眸微眯,兩人初見時這少年十分落魄,不僅渾身舊傷而且衣不蔽體、近乎□□——他是個凶夷獸奴出身,不過是哥哥贏了一頭金豹的添頭而已。渾身上下也隻有一件獸皮蔽體,除此之外身無長物。

不可能隨身帶著這柄匕首。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一向寡言的少年率先開口,似乎要將半生的話於今日全部說完,「阿羌出身低賤,原本命如草芥螻蟻。幸得小姐深恩提攜,不棄阿羌木訥魯笨,教導阿羌說漢話習文字…為阿羌聘先生學兵法道理……下奴能有今日,全賴小姐再造之恩。下奴願終生侍奉小姐,無論將來有什麼功績地位,阿羌永遠是小姐的忠仆,永誌不悔。以此物為信證。若有一日背棄誓言,天人共誅!」

他又將這話用部族的語言重述了一遍。鄭重鏗鏘,隻可惜沈稚聽不懂。

她定定望著那柄匕首。少年始終俯首,看不清表情。

良久,沈稚輕輕開口了,「你……是有來歷的?」

異族少年沉默不言。

沈稚心中已有幾分明了,「阿羌此番要回漠北,並非臨時起意對不對?你是……早有籌謀?或是,臨時聽了什麼消息?」

少年深深叩首。算是默認。

沈稚此時也僅僅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她輕聲問道,「你的族人來尋你了?這匕首是他們給你的嗎?」

這次少年答了,聲音微微啞澀,「下奴不曾外通漠北,也無人尋我。這匕首……是我母親的遺物。」

沈稚沒有問他是何時從何處取回這件舊物的。她眉頭微蹙想了一會兒,「這匕首我不能要。」

少年一向沉穩的聲音驟然暗啞,「小姐……不願相信阿羌?」

「並非不信你。」沈稚聲音清脆,「隻是這物件對你太過重要。說起來……既然沒有族人來尋你,那這件不凡之物想必是你身份的重要信證,將來你去了漠北要用的。」

少年緊繃的身體微不可查地鬆弛下來,他終於抬頭露出笑容,「阿羌是漢夷混血,無論在哪裡,都是異族。有無身份信證又有什麼乾係?懇請小姐收下吧!權當成全了阿羌侍奉小姐的心意。」

「好。」沈稚很是乾脆,拿過那柄匕首。「那我就不客氣了。」

少年眼眸中亮光爍爍,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小姐,我……我本姓拓跋。」

沈稚並未太過在意。漠北部落眾多,拓跋是尊姓也是大姓。她把玩著新得的鋒銳匕首,笑意嫣然,「拓跋羌?」

「拓跋臨羌。」

*

言猶在耳,如同昨日。

如今那個奴隸出身的少年已然搖身一變,成為了權傾天下的草原新王。

漠北的各部落自古便分分合合,互相之間姻親、仇恨關係錯綜復雜,有時候連凶夷人自己都說不清。往上數個三五代,幾乎都是一邊沾著親、一邊又結著仇。仔細算算,大家又好像都有歸屬相同部落的經歷。

某天某個首領轟然死了,兄弟子侄們一分家,大部落便拆成好幾個小的。

某天某位英雄首領接連打了幾場勝仗,吞並的幾個小部落又拚湊成一個大的……

紛亂得很。

因此,當大兇部落鐵蹄南下,驟然襲擊南國的北境領土時,朝中無人重視——漠北自己亂成那樣,大兇部落必然不會戀戰。定又是劫掠一番,便退回草原深處。

倘若真和南國開戰,其他各部不趁火打劫才怪!到時候腹背受敵,大兇部落得不償失啊。

這種想當然的猜測直到北境戰報一封接一封,八百裡加急報回都城才被打破。

大兇部落已吞並了漠北七部,鐵騎近七萬!那是一人雙馬的精銳騎兵啊,豈是以步兵為主的北境守軍可以抗衡、阻擋的?

定國候離奇突發惡疾,三日病逝。軍心大亂,糧草又不足,北境守軍節節敗退。

定國侯長子沈瑞臨危受命,接過父親的帥印匆匆披掛上陣。也僅僅隻能勉強支撐而已。

就在山窮水盡之時,變化陡生!

大兇部落大潰於異軍突起的蒼月部落!大兇首領耶律方金自盡,餘者部下通通歸順。

算上大兇,蒼月部落首領拓跋臨羌已先後屠殺、吞並了大大小小九個部落,開了祖先祭壇,正式宣布漠北一統、重建王庭。餘下兩部皆望風而降,至此,漠北凶夷合並成了一個統一部落。草原新王正式誕生。

北境與都城相隔甚遠,消息往來不便。

直到漠北新王的十萬鐵騎壓境,都城的兵部才正式弄清楚這位新首領的來歷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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