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夢境(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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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沉的臨羌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心可以痛到什麼程度。
這割裂而錯亂的自我認知,和對未來的憂慮恐懼,讓小臨羌的內心飽受煎熬。他夜裡不能安眠,白天疲於躲避捉捕,終於,四處流浪的小少年在某一天忽然倒下了。
他病了,病得很重。
錐心刺骨。
可那些夢境如附骨之疽,甩不脫、逃不過。可怕的經歷夜夜入夢,每每將他驚醒。
臨羌汗濕重衣。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之前凡是他夢裡預知的事情,最後全部應驗了。他知道那些可怕的遭遇遲早回來,不過早晚而已。
小臨羌看著夢中的自己逐漸對人性徹底失望。生怕自己真的活成了那副永遠沒有表情,可以波瀾不驚殺人的樣子。『他』的眼中古井無波,心中的風雷也被層層壓抑,最後隻餘隱忍和仇恨。
夢中「窺見」和真實經歷畢竟是不同的。他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心境,卻又隱隱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
他開始害怕做夢。一邊深深地恐懼著,一邊又利用夢中的線索躲過幾次捉捕。
在夢境中,『他』落在耶律方金手裡長達三年。三年的折磨苛待,對於一個正在成長的少年來說,足夠脫胎換骨。
那匕首哪裡是什麼神聖之器?分明是魔鬼的使者!他再也不願相信什麼「天命之子」的鬼話。
『他』是他,卻又不是現在的他。
他拚命掙紮,想張開眼睛。卻如同被凝在樹膠中的小蟲,無論如何努力,都隻能越陷越深。
小臨羌隱隱覺得,大概是那碗烈酒的作用。
這一夜的預知夢境中,『他』身在一個陌生華麗的宮殿。到處彌漫著血色。『他』雙眸赤紅,嗓音嘶啞悲愴不似人聲,「你、再說一遍……」
使臣瑟瑟跪伏於地。「先定國候之女沈稚,已歿了。」
剎那間天地倒轉、山雲破碎……
他瞬間被巨大的悲愴淹沒,窒息一般的哀慟絕望讓『他』發出如野獸一般的悲聲。肅穆巍峨的宮殿在夢境中逐漸扭曲、化為齏粉。
可臨羌卻仍沉浸夢中,無法脫出。
月匈腔裡仍殘留著悲涼刺骨的餘痛。
他的意識無法自控,因此隻能在夢境中沉淪。
「阿羌,阿羌!你怎麼樣?」他突然被一陣聲音喚醒。睜開眼,對上一雙完全陌生的眼睛。
那是個小姑娘。眉如遠黛眸若秋水,聲音又清又甜,此時正關心的握著他的手,「你發燒了?怎麼不和我說呢?」
他懵了一瞬。隨即就反應過來,這是一段新的「預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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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巫醫的那碗草藥起了效用,臨羌病好得極快。
可他卻因此害了另一種病,一種什麼草藥也醫不好的病——
他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夜晚。
每天太陽剛過午,他已經迫不及待。晚霞漫天時便心如蟻咬,直直等到夜幕低垂,月亮初生。
小少年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尋到一處安全隱蔽的山洞。然後小心翼翼的把那柄匕首放在枕下,深深呼吸,懷揣著期待閉目入眠。
希望今天仍能與她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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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境中,『他』來到了繁華的南朝都城。認識了一個特別的小姑娘。
『他』稱她為小姐,她叫『他』阿羌。
『他』隻是她的奴隸、她的侍衛。
可她卻教他讀書習字,關心他的飲食、衣飾。
這是世上第一次有人在乎他是不是吃飽穿暖,關心他會不會受人欺負,過得快活不快活……
雖然夢境裡他隻能朦朧地參與一些片段,可這些珍貴的、絕無僅有的被人關心照顧的經歷,卻成為了他昏暗生命中唯一的一點兒亮色。
他最喜歡那段她教他說中原話的時光。夢中的『他』自卑謹慎,從不輕易開口。小姐以為『他』學得慢,就耐心的一字一句慢慢教,她的聲音清脆悅耳,不厭其煩地重復著簡單的字句。
直到他硬著口舌,準確的說出「阿羌、擅、弓箭。」
她就眸光閃亮,誇他一句「阿羌真是聰明,學得很快」。
從未有人這樣誇獎過他,『他』的耳朵都羞紅了。硬著頭皮回一句,「是、小姐、教得好。阿羌、感激。」
小姑娘滿眼都是不可思議的驚喜,「天啊,阿羌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的?這些話我都沒教過你啊。」
『他』恭敬地垂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