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釋懷(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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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稚見他神色有異, 心中不由一動。

可那抹微醺的羞赧薄紅淡去得實在太快,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凶夷人深邃的金棕眼眸也隻波動了淺淺一瞬,便又恢復了之前的一片黯然。

他低沉的嗓音微帶自嘲,「是阿蠻失言了, 不該多此一問。」

沈稚被他氣得肺疼。

他這是什麼意思?

隱瞞身份、騙她許久的人, 明明就是他。自說自話、主動要賠命給她的人, 也是他。如今又擺出一副癡情錯付、淪落到多問一句都不敢的倒黴樣子……

敢情惡人全被她當了是吧?

沈稚氣得冷笑, 「好啊, 你既有如此自覺, 我也不好太過心狠。」盯著他喉骨的眸眼眸微眯, 「窒息而亡,這死相未免太過難看了。竹雨——」

她高聲喚了一句。

竹雨始終在房外守著,聞聲立即進來, 「小姐有何吩咐?」

沈稚聲音平靜得很,「去將那小書架上,第四層、三格子中的藥丸用溫水化了, 給他。」

竹雨身上一僵, 緩緩抬頭,目光驚疑不定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幾遍,終於忍不住問,「小姐, 那藥……真、真要給阿蠻吃麼?」

沈稚點點頭,目光望著竹雨時便溫和了幾分,「去吧。」還多囑咐一句,「仔細些,莫沾到自己了。」

「是。」

不一會兒,竹雨便捧著個小蓋碗回來, 剛要奉給阿蠻,沈稚道,「拿來先給我瞧。」

沈稚輕輕揭開蓋碗,聞了一下。

「小姐當心些。」靜默的凶夷人忽然出言提醒。

沈稚嗤笑一聲,睨了他一眼。纖纖手指將蓋子合了,輕描淡寫,「就是這個。喏,給他吧。」

竹雨欲言又止,猶豫片刻,終歸是默默將藥遞給阿蠻。

走時一步三回頭,似乎很是不落忍。

沈稚就顯得薄情多了,嗓音清清冷冷的。「這藥原是為我自己準備。藥力徐徐而來,並不多猛烈痛苦,是難得的好東西。今日便破格賞你了。」

他猛然抬頭,目光鷹隼般銳利,「小姐為何要備這種東西給自己?」

沈稚輕笑,「如今這世道……誰家的女兒不備著些?總好過前世那般。」

利刃穿心而死。

凶夷人一顫。原本凶狠的眸光瞬間柔軟下去。

他低頭望著那藥,聲音微微發啞,「阿蠻謝小姐賜藥。」

仰首就要飲盡。

沈稚忽然抬手攔了,漂亮的桃花眼中隱有光芒,清冽的聲音中,生生聽出幾分藏得極深的凶狠意味,「難道你就沒什麼、要和我解釋的麼?」

他回望著她,良久,搖了搖頭。「小姐若肯看在往日情分上,對阿蠻網開一麵,就不會賜下這杯毒藥了。」他靜靜看著那杯濃稠的暗色湯藥,冷硬的唇線微微勾了勾,「阿蠻拚盡一生,凡是能為小姐做的…全都做過了。凡是能想到的、討小姐歡心的法子…阿蠻也都一一試過了。最終……」

異族人笑得有幾分勉強,「最終也換不來小姐的片刻心軟。更不用奢望小姐多信我——你知道了我是誰,立即就要斬斷這雙生蠱的牽連,甚至不惜以命相賭……」

沈稚一僵,是了,這家夥還不知雙生蠱主蠱、跗蠱的生死之秘。他不會以為,她急急引出主蠱,就是為了他將來死的時候不連累她吧?

或者更絕一點,為了殺他時不被雙生蠱所牽連……

沈稚哽住,半是心疼半是生氣。她最近對他不夠好嗎?

整個郡主府都知道原來的侍衛阿蠻、如今的蒼月首領是她沈稚親自選定的盟友和夫婿。她和他月月歡好、床笫間甜話不斷,兩人往來寄說相思的信件——雖說是他寫給她的多些——都堆了滿匣子……

敢情都是為了解蠱麼?

這小混蛋有沒有心!

阿蠻仍在低聲說,「既然得不到小姐的憐顧,前塵往事也就…不必再提罷。」

無憑無據的,哪怕是實情,他自己聽來都覺得像極了詭辯。也就沒必要說出來讓她為難了。

這理由冠冕堂皇。卻騙不過他自己。

他心中隱隱知道,他不是不想說,而是實在不敢。

若沒一句解釋,任她殺了他復仇泄恨——也算是他求仁得仁。

但是,倘若他說出來了,他將前世種種和盤托出,而她卻不肯相信的話……

那結果他僅是想想,都覺痛徹肺腑。

他這輩子傾盡所有,都換不來小姐此刻的半點心軟猶豫。

前世阿羌在小姐心中又哪有什麼分量可言?他不想再賭下去。

那藥拿到手中的一刻,就已經認命了。

「殺我報仇既是小姐的心願,阿羌甘願赴死。隻求小姐一件事。」

「你說。」沈稚神色淡淡的,似乎隱隱不耐。

「小姐從前常常親手餵我糕點,如今這杯茶,可否再勞動小姐一次。」

沈稚眉梢微挑,「哦?就這?」

「嗯。」

她毫不猶豫,抬手端了那蓋碗,餵到他口邊。嗓音溫柔一如往昔,「乖阿蠻,喝吧。」

那手很穩,沒有半點兒遲疑。

阿蠻心髒驀然就痛了起來。血流一股股向心腑沖了過去,又脹又麻。他再不猶豫,張口要喝了那杯藥茶。

熟料沈稚卻忽然將蓋碗向後輕移,躲開了。

他心中猛然升起希望,抬眸去望她,卻撞見她眼眸中一點天真而殘忍的微微笑意,她逗弄似的輕輕開口,「阿蠻,你怕麼?」

他心中一沉,聲音喑啞。「怕。」

沈稚極了解他,她好奇地湊過來望著他的眼睛,「你是怕死了之後,就再也見不到我了。是不是?」

「小姐。」他終於有幾分撐不住,「這次之後……是真的再不能相見了。」

沈稚竭力壓下心緒波動,麵上依舊是帶著淺淺笑意,「哦。既然如此,若有什麼遺言你此刻便說了吧。」

凶夷人閉目輕聲道,「那柄輪回匕首,我已經放在小姐書房的暗格裡。小姐之後…可用它剖出我的心髒和肋骨,埋在關州。阿蠻願守護小姐一生康寧順遂。」

砰——

沈稚將那茶盞重重撂了。深深吸氣,似在壓抑什麼,「好、好、好,阿蠻,真有你的。」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凶夷人茫然無措,「小姐若不喜,那便算了。」

又解釋一句,「我不是有心惹你生氣。」

沈稚暗暗將手指捏得死緊。很快調整好險些失控的情緒,重拾溫柔笑容。幾番折騰下來,那微溫熱的藥都涼透了。她端來餵到阿蠻口邊,「這點小事,我當然可以答允。阿蠻小心辣口,慢些喝。」

濃重的藥味飄散開來。

他一顫。

最後看她一眼,小姐依舊笑靨溫婉。

*

沈稚眼都不眨一下地望著他。直到他慢慢將杯藥茶飲盡了。

「你還真是挺乖的。出乎意料。」

那藥雖涼了,入口之後卻有一股濃重的辛辣順著食道、胃裡,直沖向四肢百骸。

「阿蠻,你在發抖,你知道嗎?」

他茫然看她,金棕的眸光中隱有幾分水潤的不舍。

沈稚仿似心中稍軟,嘆了口氣,「阿蠻,你還記得嗎?當初養的那隻小猞猁救不活時……」

他點頭,「記得。小姐心疼它,就一直那麼抱著、順它的毛,哄它。後來,那小猞猁走得很安心。」

沈稚張了張手臂,不言而喻。

凶夷人渾身一顫。

膝行過去,將頭輕輕枕在她膝上。沈稚指尖繞著他的一縷頭發,順手給他編起了小辮子。同之前在汀荷院中一模一樣。

「小姐…」他啞聲,「阿蠻還有多少時候?」

沈稚手上不停,「你身體太好,且得有一會兒呢。別怕,這藥不怎麼疼的。」

「嗯。」

沈稚編好一綹頭發,輕聲嘆息。「阿蠻,你這麼乖,倒有幾分讓人心疼。隻可惜,這藥沒得解了。」

「嗯。那小姐會一直記得我麼?」

「不愧是你啊,阿羌。」沈稚輕聲淺笑,「死到臨頭還不忘和我講條件。不過呢,也不是不行。隻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好,阿羌知無不言。」

「前一世,你為什麼要殺我?」沈稚緩緩道,手中動作依舊輕柔,仿佛怕扯痛了他,「我上輩子到死都耿耿於懷,究竟是哪裡對不起你?一定要趕盡殺絕。」

感覺到他渾身都在繃緊,沈稚忽然就笑了。「緊張了,你為什麼不說話?是敢做不敢當麼?阿羌不是說……足足愛我了我兩輩子麼?這句話也是騙人的吧。」

他嘴巴閉得死緊,始終緘口不言。

可沈稚卻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煎熬一般,輕易壓上最後一根稻草,「開玩笑的,我知你沒說謊。阿羌,你那個時候是不是想著,既然喜歡了,那就寧願逼死我,也不願我將來嫁給旁人?」

「不是。」

沈稚始終在給他順著頭發,就像之前愛撫那隻小猞猁一般。此刻卻將手拿開了,聲音也倏然冷了下來,「左不過這藥無解。你此時不說,以後也永遠沒有機會了。」

「不是的,我從不曾……」

凶夷人深邃的眼睛裡溢出晶瑩淚滴。

沈稚暗暗嘆息,終於還是給欺負哭了啊。阿蠻這副異族相貌俊美無儔,隨著年歲增長,愈發輪廓越深邃、五官精致。哭起來也就更好看了。

她輕聲嘆息,「不曾什麼?不曾想過要逼死我,還是不曾偷偷戀慕我?」

「阿蠻,你這樣難過,看來是不曾想要逼死我了。難道是意外麼?」

見他神色掙紮,沈稚嘆了口氣,「若果真是意外,你今日將命賠給我,我以後就都不記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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