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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在高家住了兩天。芸回去以後,琴便邀淑英到她的家裡去玩。淑英這天剛吃過早飯就出門,一直到晚上九點多鍾才回家。在張家她坐在琴的房間裡跟琴談了許多話。琴把那個計劃詳細地對她說了。琴的話並不帶一點誇張,卻很雄辯。琴把潛伏在淑英心裡的陰雲完全驅散了,卻給她種植了一個堅強的信念,使她懷著快樂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家,去見那個古板而寡情的父親。
淑英笑吟吟地走進克明的書房,給克明請了一個安,溫和地說:「爹,我回來了。」
克明埋著頭在讀《春秋左傳》,看見淑英進來給他請安,他抬起臉瞪了她一眼,冷冷地說道:「你到現在才回來。」
這一股冷風把淑英臉上的笑容吹走了。淑英勉強低聲解釋道:「姑媽留我——」
克明不容她說完,便板起麵孔責斥道:「你去看看現在幾點鍾了?你記不記得你將來要做陳家的媳婦?陳家是最講究規矩的,你應當小心。下次你出門去再這樣晏回來,我就吩咐你媽,不給你進屋!聽見沒有?」
淑英並不分辯,隻是靜靜地聽著。等到克明說完了,她才勉強答應一句,埋著頭走出了克明的書房。她走出房門抬起頭來,兩眼充滿了淚水。她再也控製不住,就讓淚珠一顆接連一顆地流下她的臉頰。她並沒有悲哀。她有的隻是氣憤。她不往自己的房裡去,卻走到桂堂,向角門那麵走了。
覺民在房裡同劍雲、覺新兩人談話,忽然看見淑英帶著滿臉淚水走進來,他們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正要開口詢問。
「二哥,我再住不下去了。我一天也住不下去了,」淑英走進覺民的房間,就煩厭地說。她的兩隻水汪汪的眼睛懇切地望著他,好像在哀求:你救救我罷。
「今天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二妹,你坐下來對我說明白,」覺民激動地問道。他站起來把他的座位讓了給淑英。
淑英坐下,把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對眾人敘述了。
「二小姐的意思不錯。我看如果日子久了,三爸萬一起疑心,恐怕走都走不動,」劍雲帶著嚴肅的表情沉吟地說。
「你預備好了沒有?」覺民忽然沒頭沒腦地問劍雲道。
「我?」劍雲驚訝地說。他停了一下才接下去:「我是無所謂預備的。我隨時都可以走。而且我還可以對伯父說,我找到一個事情,要住在別人家裡。他也不會起疑心的。」
「那麼我們決定後天走!」覺民嚴肅地說。
「後天?」淑英驚喜地問道,她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劍雲和覺新聽見這句意外的話,也驚疑地望著覺民,還有點疑心覺民在跟他們開玩笑。
「我想好了,後天,」覺民點頭答道。他沉靜地、果斷地低聲說下去:「後天是蕙表姐的成服的日子。二妹,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對三嬸說,你要到浙江會館去一趟。你就在早晨十點鍾左右去。你到了會館就把雇的轎子打發回來。劍雲在那兒等你。你從會館出來,便坐上劍雲給你預備好的轎子。你們兩乘轎子一直抬到黃存仁家裡。琴姐在那兒等你。她幫忙你換上女學生裝束。衣服由琴姐給你預備。存仁、劍雲兩人陪著你另外雇轎子到城外船碼頭去。我在船上等你們。你需要的衣服鋪蓋等等東西,我們都會給你預備好。你自己不必從家裡帶什麼東西走。你光身出來,一個包袱也不帶,家裡的人是不會起疑心的。萬一你有什麼東西要帶走,可以先交給我。隻要船一開,就不要緊了。三爸不會把你追回來的。我各處都有通過信的好朋友。我寫了些介紹信給劍雲帶去,他們會盡力幫忙的。沿途有劍雲照料。在路上你們就假裝做兩兄妹,別人也不會起疑心。到了上海,三哥會到碼頭上接你們……」
「怎麼你想得這樣周到?我不是在做夢罷,居然會有這一天!」淑英兩眼亮晶晶地望著覺民,好像在望一個美麗的夢景,她忍不住贊嘆道。
「還有,我還沒有說完勒,」覺民繼續說道,「款子由大哥籌。大哥已經答應過了。萬一大哥籌的不夠,我的幾個朋友還可以籌一點。我給你們留一半在身邊,兌一半到重慶去。這些事情都歸劍雲管,用不著你操心。以後我們按時給你兌款子去。你寫信給我們可以寄到黃存仁家裡。這回的準備,黃存仁他們也幫了不少的忙。不然我一個人也沒有辦法。」
「款子是沒有問題的,二妹,你們在路上盡管放心地用,」覺新親密地看了淑英一眼,慷慨地接下去說。
「覺民,我真正佩服你。我想不到你果真有辦法。而且辦得這樣周到!」劍雲十分感動,不覺崇拜地稱贊覺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