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學法犯法(1 / 2)
七月末的天氣,司謠軟趴趴在車窗邊上,熱成了一團水麻薯。
少女的劉海被汗濡濕,全部貼在了額頭,連同臉頰一起被曬得紅撲撲。
「空調壞了,不得行哦。」旁邊,司機操著一口方言,「快到了,小姑娘再忍忍。」
司謠沒精打采地「唔」了句。
到威城出差采訪的第一天,四個人包了車趕來這座小鎮上。連酒店都沒有去,直接趕往附近的某個村莊。
就在上周,鎮上一家小學同時發生了四起小學生喝農藥自殺的案子,像是約好了一樣。
前幾天,已經有新聞報道過這事,但是都沒采訪出原因,最後猜測也許是因為邪教。
司謠他們的欄目組打算做一個深度報道,時間很緊,一直在趕路。
有一個喝農藥的女生被搶救回來了,現在在家休息。司謠跟著其他三個老師一路坐車,來到了女生家的村裡。
下了車,司謠瞅了眼正扛著攝像機器的高圍,開了口:「高老師,你那個包給我背好了。」
「沒事兒,」高圍已經熱得大汗淋漓,「我們仨男人呢,要你一半大點的小姑娘來背包,多不合適。」
默了默,司謠直接過去拿過他的包,幫忙背起來:「我又不是過來玩的,而且——」
「我也沒有半大,」她對這個異常敏感,斬釘又截鐵,「我看起來又不小。」
一旁,姚競元樂了:「是,你挺高大。」
四人從村口一路聊進去。
「是那間屋子吧?」陳學林指了下前麵,「走走走。」
進了屋子。
家裡的男人不在家,就隻有那個女生和她媽媽。
媽媽是個農村女人,不太聽得懂他們說話,於是帶著司謠他們找到了在裡屋休息的女兒。
可能是這幾天被記者采訪多了,女生一見他們就不說話,一直窩在凳子裡吹電風扇。
姚競元讓高圍收起了所有的設備,耐心和她溝通了半天,還是沒有任何進展。
女生低著頭,手裡還拿了一根熒光粉的長吸管,折了幾下
,覺得不對又拆開。就這麼反復著動作。
司謠認真看了會兒,忽然小聲說:「我以前也折過這個。」
動作停了。
女生終於抬頭,蚊吶一般問:「你會折嗎?」
「你是不是要折星星?我會折,」司謠在她的凳子邊上蹲下了點,又忍不住補了句,「三種。」
「……」
還挺驕傲。
女生猶豫了下,把吸管給她。
司謠埋著腦袋折好了一顆星星,塞進女生手裡,又默默朝她探手。
於是女生默默又給了她一根吸管。
兩人就這麼默不作聲地折著星星。
姚競元和陳學林麵麵相覷,對視了一眼。
直到感覺氣氛差不多,姚競元又耐著性子問:「小雨,能跟我們說說,當時你為什麼要喝農藥嗎?」
女生還在專注折星星,這次終於輕聲說了一句:「小玉不說,我也不會說的。」
幾個人愣了愣。
小玉是第一個被發現喝農藥的女生,但是當時沒有搶救成功。
而且因為她的父母都早早去世了,她平時都是寄宿在學校裡,隻有個哥哥在鎮上工作。
司謠和女生一起折滿了一小罐星星,才終於出去找抽煙的其他三個人。
在這邊的采訪沒什麼進展,她跟著姚競元他們又趕去了附近的村莊,采訪其他兩個自殺女生的家長。
家長也都不知道原因。其中一家人的爸爸拉扯著他們,喊著讓學校給賠償。
一整天都在外麵跑,司謠也幫忙背了一天的包。等到四人回到鎮上的賓館,在樓下隨便找了家快餐店解決晚飯。
司謠又困又餓,等雞蛋麵一上來,埋頭就在角落裡吃成了一小團。
她鼓著臉頰,抽空從包裡扌莫出一個小發卡,伸手把劉海胡亂夾了上去。沒夾好,還翹了一根頭毛。
看得高圍直樂:「司謠,你可真不講究。」
「明天我們去學校看看,然後再去找找小玉他哥哥。」姚競元說,「還有,等會兒你們都到我房間裡來,咱們一塊把今天的素材理一理。」
司謠瞬間抬
頭,含糊問:「我,我也要嗎?」
姚競元察覺到她眼裡的小警覺,直接笑問:「乾嘛,防我們啊?」
司謠咽下一口麵條,支吾了下。
「放心,不把你當姑娘。」姚競元想到今天她的所作所為,大咧咧道,「過了今天,你以後在我眼裡就是個男的。」
「……」
第二天又是早早起來,司謠跟著他們跑了趟學校。采訪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
下午去找第一個自殺女生的哥哥潘誌,聽說是個油漆工。
潘誌的家在鎮上,小區的樓房都很老,不隔音。司謠找到了門牌號,剛想敲門,就聽見從裡麵傳來夫妻激烈的爭吵聲。
一敲門,爭吵聲停了,男人的聲音從裡邊不耐傳出來:「誰啊?」
司謠:「你好。」
潘誌開了門,一愣。
麵前模樣漂亮的小姑娘背著個大包,穿著條碎花裙子,熱得臉頰紅紅,連脖頸都有細汗。往下看,皮膚又白又細。
他表情緩和了些,又看了看司謠身後的三個男人:「你們有什麼事?」
潘誌和潘小玉是親生兄妹,父母很早走了,妹妹就一直跟著哥哥來到了鎮上。不久後潘誌結了婚,偶爾給妹妹一點生活費,就把她放養在了寄宿小學裡。
「我哪知道她為什麼喝農藥?不知道。」潘誌顯然也被其他記者采訪過了,態度煩躁,「你們來問我,不如去問問她學校。」
姚競元給他遞了根煙:「那能給我們說說你知道的事嗎?」
司謠搬了個小凳子,在旁邊專注看姚競元他們采訪。
有時低下頭,記一下筆記。
采訪中途,從裡屋傳來嬰兒的哭聲,然後是女人揚高了的罵聲:「潘誌,你兒子哭了你也不管管,老娘上輩子欠你的啊?」
潘誌更煩躁了,采訪中斷,他去房間裡跟女人吵了一陣。
周圍一片哭聲和罵聲。
潘誌出來趕他們:「這麼吵還聊什麼聊,你們走吧走吧。」
「我們這兩天就住在鎮上的酒店,」陳學林不死心,「這是我的聯係方式,要是你不
忙了,可以來酒店找我們。」
女人還在房間裡罵:「賺不到錢,還整天帶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家裡,你是不是想盼著我們母子死?」
潘誌煩不勝煩,爆發地罵了一句髒的,又回頭問:「能跟你們去住酒店不?」
陳學林一愣。
潘誌:「你們給我開間房住,我就配合你們的采訪。」
一小時後,他們將潘誌帶回了酒店。
到了前台。潘誌一開口就是要開兩天的房,司謠瞅了眼他,沒說話。
感覺有點渴,趁著姚競元他們還在辦理開房手續,司謠去販賣機那邊,掃碼買了一瓶水。
回來的時候,被潘誌叫住了。
「小姑娘,你那個水給我一瓶,我也渴。」
司謠蓋子擰開一半,抬頭想了想:「酒店房間裡也有水,你可以上去喝。」
「別這麼小氣嘛,」潘誌的神情比剛才輕鬆多了,笑眯眯打量她,「我都配合你們采訪了,不能連瓶水都不給吧?」
高圍:「給他吧。」
忍了忍,司謠小小「哦」了句,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開了蓋的水遞過去。
剛伸手,潘誌握住了瓶口,連帶也碰到了她抓著水瓶的手指。
司謠渾身一滯,迅速抽開了手。
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沒忍住,她背過手使勁蹭了蹭裙子。
「我這個又不是故意的,」潘誌注意到她的動作,氣笑了,「啥意思?嫌我髒唄。」
司謠:「……不是。」
她的脖頸都憋紅了一片,氣的。
總算熬到上樓采訪。
幾個人到潘誌的房間裡,繼續下午的采訪。
也許是總算有了清靜,潘誌的態度也放鬆了不少,問什麼說什麼。
「還能因為個啥?」他說,「肯定是被班裡同學欺負了,想不開。」
姚競元:「她有跟你說過是誰嗎?」
「這我哪個知道?男生唄,」潘誌撣了撣煙灰,「想對她做那種事。」
司謠一頓,下意識順著問:「哪種事?」
「還能有哪種事?這個不懂?」潘誌看她緊張
的表情,一副受了怕的樣子,於是流裡流氣問了句,「小姑娘,你這麼膽小,你的領導還派你出來?」
司謠差點炸了毛。
被旁邊高圍用眼神示意了下,她憤懣抓著筆,忍耐住了。
潘誌說,潘小玉有本日記,她出事後,學校把她宿舍裡的東西寄到了他這邊,他給隨便放起來了。
姚競元:「能讓我們看看那本日記嗎?」
「大晚上的,明天吧。」潘誌壓根不想回去,「你們吃飯不?我跟你們一起去吃飯。」
今天還算有收獲。等司謠跟著他們下樓吃了飯,一行人又回了酒店。
臨到房間,她剛要開門進去,被隔壁的姚競元叫了一聲。
「對了司謠,」姚競元簡扼說,「晚點來我房間裡一趟。」
旁邊,潘誌用奇異的目光地看了一眼他倆。
司謠都習慣了,點點頭:「哦。」
采訪總算有了大進展。
等第二天潘誌回去拿了日記,司謠跟著他們一起翻了翻,才知道潘小玉一直在被班裡另一男生欺負。
而潘小玉和其他幾個女生都是一個宿舍的好朋友,平時家裡也不太管,各有各的煩惱。
正處在青春期的年紀,敏感又容易遭到創傷。
司謠他們又重新去了趟村莊,找到了那個活下來的女生。
有了方向,這次的采訪順利不少。
平時一起生活的幾個女生,彼此都有了很深的依賴。煩惱很多,在老師和家人那裡得不到任何情感上的溝通,最終約好了一起自殺。
一切水落石出。
當晚回到酒店,四人一起連夜理了素材。
「這個還可以繼續深挖,咱們的主題就定成……青春期的內心世界,」陳學林說,「明天我們再去一趟學校。」
桌邊,司謠趴在電腦前,還在導入今天拍的采訪視頻,滿臉困頓地「嗯」了句。
來威城三天,她每天都累到了趴下就能睡著的地步。
連晚上給簡言辭打電話,也都沒說幾句話就困了。
司謠看了眼導入的進度,大概還有四十分鍾。
她拿起手機,又放下,把臉埋進了臂肘。意識模糊的前一秒,迷頓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