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111章 韓擒虎(上)(1 / 2)
韓擒虎祖上曾經闊過,住過紅牆琉璃巷,是一戶有底子的人家,要不也不會給他起這麼沖的一個名字。
可惜到了韓擒虎他爹這一輩,就成了名副其實的破落戶,他爹留給他最值錢的家當,就是這個韓擒虎這個大氣磅礴的名字,聽上一耳就能讓人深深記住。
他爹死後,二代單傳韓擒虎吃了幾年百家飯,渾渾噩噩長到十六歲,開始受不了街坊鄰居在背後指指點點碎嘴,走投無路,隻好拜別了爹娘的墳頭,在街口朝施舍過衣食的街坊們跪磕了三個響頭,提著那杆祖傳的長槊,直往北方投軍。
韓擒虎是個聰明人,既沒有往西北,也沒有往遼東,在這兩處邊關隻要敢沖敢殺,出人頭地很快,但死得也快。老韓家就這一根獨苗了,韓擒虎不想老韓家絕後。再則,聽說西北和遼東狠人多,韓擒虎掂量過自已的心肝肺,不是狠人的那一類,所以往正北方向是最好的選擇。
十三年後,年界而立的韓擒虎衣錦還鄉。領正四品武官銜,授殿前禁軍統領,入兵部掌職方司。
韓擒虎是潘太師在西北大戰後親自點評的的十幾位建有大功的青壯武將之一,評語為「忠、勇」二字。本來潘太師是想讓韓擒虎去崇關,而讓黃柏掌兵部職方司的,後來李棠溪擔心眼裡揉不進砂子的黃柏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把二人調了個個。
韓擒虎暫時還沒有資格住進紅牆琉璃巷,回京之後,就孤身一人住到原來棲身的陃巷裡,每日牽著一匹瘦馬步行去兵部聽差。但許多人都認為韓擒虎必定能搬回紅牆琉璃巷裡住。
這樣一位大好前途還沒有過婚娶的青壯武官,是許多門閥眼中的理想金龜婿,卻跑去向天波府楊家一位婢女求親。這事漸漸在大梁城西邊的各大街小巷和門庭院宅裡流傳開來。
楊六郎終於聽到這個消息,一陣慌亂失落襲來,失魂落魄,一頭從屋頂栽了下來,人事不省。
事情就這麼湊巧,韓擒虎求親的當日,楊六郎出城攔阻黃出塵,楊珍珠親口答應婚事那日,楊六郎一路撞毀四十餘戶人家圍牆庭院,從胭脂巷一路殺到清風巷,在槍林箭雨中走進清絕樓眾人被困的小樓裡。
婚期定在五月初六,端午節次日。剛剛驅除百邪,否極泰來,正好婚娶,生子不受邪蠱災禍,福壽百年。
已經兩年多不沾酒食的楊六郎,破天荒地喝起酒來。一壇新酒從頭澆下,全身從內到外,火辣辣的疼痛,五內俱焚,頭暈目眩,神魂震顫,比之在地穀天坑剛醒來的那些天還要難受。
楊大個子像行屍走肉一樣離開清絕樓後失蹤三天,清絕樓眾人都急瘋了,幸好張慶之終於循著酒香在舊鄭門的城樓上找到了昏死的楊六郎。身邊共有二十餘個空酒壇子。
從這裡俯瞰,可以把天波楊家盡收眼底。張慶之恍然大悟,猜出了楊大個子是什麼人,怪不得第一次見到楊大個子半張臉時,就感覺似曾相識。
楊六郎的生根麵皮已經扯下不知扔到何處去了,一張麵孔,半邊蒼白靜謐,半邊卻如厲鬼一般。
人耶?鬼耶?
表麵風輕雲淡的張慶之,其實內心翻湧著驚濤駭浪。潘太師在西北送入京的捷報,明白無誤載明楊家父子皆殉國,兵部的秘檔裡,楊家父子怎麼死的,都記錄得一清二楚。現在楊家還有一個人回到了大梁,還在清絕樓裡做了殺手,這事怎能讓張慶之不心驚?
張慶之也沒有通知清絕樓其他人,靜靜守在楊六郎身邊。
東方微白,楊六郎再次醒來,未張開眼就伸手扌莫索酒壇子。
「沒了,都給你喝光了!」張慶之微笑道,「如果你還想喝,不如跟我回清絕樓,那裡的有一窖子的好酒。」
楊六郎才回過神來,發現身邊還有一個人。
「這幾天你醉了幾次?」張慶之仍然笑意溫和地問道。
「是死了三次。」楊六郎用力錘打著如同被刀斧劈裂般疼痛的腦袋,沒有好氣道,聲粗礪沙啞不像人音,幾分鬼氣森森。
「如果放不下,咱哥倆現在就去把人搶回來。如果是放心不下,咱就設個局,好好敲打敲打姓韓的。」張慶之仍然笑意不減。
楊六郎回到清絕樓之後,就躲入酒窖裡,一日一醉,一醉一日。
放心不下,更是放不下。
張慶之心知肚明,卻不管眾人如何威逼利誘,咬緊牙關沒有透露一絲口風。清絕樓眾人雖然感到吃驚和擔心,但也隻能聽之任之。這裡的每個人都有過生不如死的傷心事,都體會過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知道楊大個子需要獨自舔傷。
幸好清絕樓酒窖裡的酒足夠多,足夠好,老板們也很大方。
紫娟畢竟是個女子,心腸柔軟,幾天之後,開始擔憂起來,終於忍不住走進酒窖子。
楊六郎剛好醒來,坐在地上,正要拍開一個酒壇子的泥封。
「你應該回家,回到薛延春芽那個小院裡。」紫娟蹲在楊六郎麵前,柔聲道,「你都差不多被醃成一個陳年酒缸了,回去洗個熱水澡,換件乾淨的衣裳。」
不管何種情形,家和女人都是男人最好的療傷聖藥。
楊六郎沒有回應,舉起酒壇就要繼續求醉。
紫娟伸出手,輕輕壓在酒壇上。
「春芽姑娘已滿十七歲,正是一個女子最寶貴的青春年華,不管你心裡是怎麼樣想的,都該回家看看,都要為她打算一下。她是一個好姑娘,應該有一個好的歸宿,這才是人間應有的道理。美好的東西,如果是一個壞的結果,大家一會會傷心遺憾,等你活到我這個年紀,一定會心疼後悔得要命。」
紫娟直視著楊六郎迷茫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說道。
薛延春芽病了,得了魔怔,病得很厲害,幾天來,有氣無力倚在床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水米不進。老嬤嬤請來的郎中,剛跨進房門,就被春芽歇斯底裡用各種物什給砸出門去。三番五次之後,老嬤嬤隻好暗自垂淚,束手無策。
半閒堂圍殺清絕樓這麼大的事,薛延春芽當然會聽到風聲,所以卷了鋪蓋在清風巷苦苦等了七日,三月十五日清早,看到那個高大雄健身影從小樓裡走出,便滿心歡喜起來。
薛延春芽帶了兩套衣裳,一套嫁衣,一套孝服。
「他活著,我穿嫁衣接他回家,他死了,我穿孝衣為他收屍。」那日出門,薛延春芽眼裡噙著淚水笑著與老嬤嬤揮手作別時,如是說道。
可惜,老鷹剛殺了謝千眼,場麵一下子就亂了起來,人潮如驚濤駭浪,沖散淹沒了她的視線,再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沒關係,他會自已回家的,這麼大個人。」薛延春芽摔倒在地上,一身泥土,還有幾個腳印,仍忍不住如此安慰自已。
一日一日過去,清絕樓平安無恙的消息傳出,楊大個子還沒回來。信心一日一日被消磨殆盡,所以薛延春芽就病了。
「小姐,要不我去清絕樓找他?」老嬤嬤小心翼翼問道。
「不許去,誰都不許去!該回的自會回來,不想回的求不來。」薛延春芽竭盡全力嘶啞地咆哮起來。然後抱著被子默默流淚。
「你去找他回來看我最後一眼吧!」薛延春芽大聲呼喚老嬤嬤,可惜沒人聽見,因為這隻她在夢裡的呼喊,沒人能聽見她夢裡的心聲。
一身酒漬的楊六郎叩響小院的側門,顫顫巍巍的老嬤嬤打開門後,先是猛然一愣,然後喜極而泣,轉頭沖著屋子大喊:「小姐,姑爺回來了!」
死氣沉沉壓抑得讓人發瘋的小宅院,馬上就生動活潑起來。
楊六郎破天荒走進薛延春芽的閨房,站在她的床前,伸出一隻滿是汙漬的大手,輕輕按住薛延春芽的腦袋,製止她掙紮起床。
「我隻是要回來洗個澡,沒別的。你睡你的覺。」楊六郎淡淡說道。對薛延春芽病入膏盲的樣子卻波瀾不驚。
「好,好……」薛延春芽一邊流淚一邊笑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