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 81 章(1 / 2)
從永延殿出來時, 腳步還有沒踩實的錯覺,直到過了好一會兒,李祚清才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從患得患失的恍惚中清醒過來。
最後那一句, 著實讓父皇猶豫了許久, 而時機迫近, 情況緊急, 才給了李祚清談判的機會。
加上有了挖清林丞相罪行的證據, 她的所作所為也更值得信任。
李祚清在皇帝鬆口後, 將她這幾日根據結局走向、整理出的大皇子謀逆布局有條不紊地說予了父皇。
小到大皇子會伏擊在何處的私兵應該何時掉包, 大到應該備足多少用來應對的兵力, 都說得一清二楚。
這知根知底的信息,就好像是她親自牟策的計劃一樣。
皇帝將她所言, 悉數記了下來,半晌後才允諾, 給林家的機會, 隻在起兵之日, 也就是穀雨時節為止。
這就夠了,也正與李祚清預料的、答應林棲梧的時間一樣。
如果到那時候, 林棲梧還沒有說服丞相, 那麼林家和大皇子,都會被已經調換好的禦林軍殺得措手不及。
穀雨。
本是一個普通的、象征氣候漸暖, 晝夜對分,雨生百穀的好時節。
宮裡也有因在穀雨前後繁盛的牡丹而慶祝的賞花活動,但因為這暗中湧動的危險,此刻某些人心中也惶惶不安。
從那日麵見了聖上起,到半月後現時的穀雨, 十多天以來,林棲梧一次也沒有再找過她,甚至可以說,她所有的信息都被隔絕了。
李祚清也不是沒有暗地派線人去問問情況,隻不過得來的,都是不盡人意的答案。
景陽宮和丞相府這幾日也異常的安靜,像是一場暴風雨的前奏。
穀雨日昳,聖上於禦花園設宴賞花,來的都是重臣親信,禦林軍布防的程度雖不及年宴的時候,但也緊密得連飛鳥也逃不出這皇宮。
而其中當值的將領,就有已經被拉攏進丞相陣營的常德左將軍,他和他的部下原本都安排在禦花園周邊,負責重臣們的安全,暗地裡卻等著在大皇子一聲令下時,裡應外合地將禦花園包圍。
他們這群烏合之眾本以為勝利在望,但千算萬算恐怕也想不到還有個人知悉他們最後的一切動向。
等左將軍提劍想要沖進禦花園時,隻會發現他的五千精兵都被調換成了輔國將軍陸平遠的人。
除此之外,白虎門和朱雀門都早已被買通,賞花宴的歌舞開始時,皇宮外潛伏的三萬私兵都會魚貫而入。
而十二萬禦林軍,雖然分散在皇城各處,卻也依據李祚清畫出的布防圖,呈包圍之勢,等他們開戰時直接將敵軍甕中捉鱉。
更甚一步,她還沒有動用其他武將的力量,盡管知道大皇子這波是想靠埋伏在近處,打一個措手不及,但這場戰鬥,對知曉劇情的李祚清來說,不過是一場棋路公開透明的遊戲而已。
憑借澧州一事拉起父皇好感,又呈上丞相貪汙罪證和大皇子造反的計劃,兩相對比,更是贏得了皇帝的信任,連十二禦林軍的總將神策將軍也得頷首聽她一席話。
皇帝心思謹慎,這幾日也將計就計,偽裝得滴水不漏,為了在最後反將他們一軍,在穀雨前又將李祚清傳進殿了商量一回,確保不出一絲差池。
到了穀雨的當日,李祚清心情大好,換下了冬日厚重繁瑣的棉衣,穿上她剛來這個世界時看得最順眼的飛魚雲錦朝服。
這可是慶祝她完成任務,大捷在望的時刻,當然要由她高興的來。
在離開公主府前,李祚清看見了安琳琅。
對方一如既往的一襲朝氣肆意的緋紅衣裳,墨色蓬鬆的發辮襯得這身紅裝更加驚艷,驕傲上揚的眉目在與她視線相對時眼尾輕佻。
如今公主府的地坤隻剩她一人,但安琳琅卻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
「在府上等我回來。」李祚清對她保留最大程度的溫柔,僅限於對一個質子憐愛的溫柔。
「李祚清,你——」安琳琅張了張唇,冥冥之中,她覺得這個人又要再離開一回。
但怎麼會呢,長公主不過是去陪她的父皇賞花而已,又不會碰到什麼危險。
「怎麼了?」李祚清好奇地問她,難道安琳琅是想跟她一起去嗎?不過平時的宴會倒是無所謂,但今天是個特例,還是讓她留在府上比較安全。
「沒什麼,」她搖了搖頭,還是抑製住了心中惴惴不安的錯覺:「你一定要平安地回來,我可隻有你一個人。」
李祚清朝她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嗯。」
說罷,她便轉身朝禦花園去。
李祚清到得早,皇帝都還沒有擺駕到場,倒是看見大皇子衣冠楚楚的和一眾文卿在一起交談。
「皇妹來了?」李祚穆也看見了她,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朝她打招呼。
李祚清眯起眼,用力捏緊了拳頭,指甲幾乎鉗進肉裡。
大皇子這幅若無其事的樣子讓她怒火中燒,她可絕不會忘記對方深深迫害和利用了溫明染,又對自己毫不留情派人追殺的事情。
這種時候,還強裝鎮定反而不太自然,暴露出一些憤怒的情緒才是正常的,更能讓人放鬆警惕。
於是李祚清諷刺地一笑,咬牙切齒道:「我還站在這裡,恐怕讓大哥苦惱了吧?」
「怎麼會?我親愛的皇妹能來一同賞花,當然是喜事!」李祚穆笑得很有風度,上前來想要搭住李祚清的肩膀,卻被後者毫不在意地側身避過。
「嗬嗬。」李祚清語氣平靜地捧場笑了兩聲,問道,「說來,怎麼沒看見大皇子妃?」
聞言,李祚穆的臉色微變,咳嗽了一聲,才正色道:「若水近日苦思爹娘,我便命人將她送去親家暫住幾日。」
「哦?」李祚清略感詫異,沒想到這家夥還有心讓他的皇妃避開紛爭,不過她不會因此而產生同情,更沒興趣以此來動搖大皇子。
但這個話題反而讓李祚穆想起了什麼,他問道:「此等良辰美景,也不見皇妹將婚約者帶來?」
李祚清真想當場翻個白眼,然後痛罵一句「這還不是你害的!」
要不是他整出的這些幺蛾子,林棲梧怎麼會為了勸阻林丞相而涉險。
她沒有接到林棲梧會來賞花宴的消息,恐怕林棲梧是被林丞相禁足在家裡了,這也意味著,林丞相不打算放棄和大皇子聯手奪權了。
真是枉顧了林棲梧的一番好意,這下神仙也救不了和皇帝刀刃相向的林家了。
「棲梧她啊……」李祚清正打算隨便說些什麼不相乾的理由,卻看見禦花園的一處出口忽然出現了熟悉的身影。
接著她便喉頭一哽,朝那人趕忙走去:「棲梧?!」
忽然出現在牡丹花宴上的林棲梧,不僅驚到了李祚清,也讓大皇子有些詫異。
「我爹呢?」林棲梧大概是從皇宮下了馬車就一路跑來的,既沒看見她的轎子,也沒看見隨行的侍從,隻有她的兩個貼身女婢跟著。
李祚清看她呼吸都喘不勻,還要啞著嗓子開口,不僅有點心疼地給她拍拍背,回道:「林丞相還沒來呢。」
「什麼!」林棲梧霎時睜大了眼,抓住她的手臂,「真的嗎?」
她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看著李祚清。
李祚清終於也察覺出了不對勁,她回頭看了一眼還待在遠處,笑而不語看戲的大皇子,對林棲梧小聲問:「你是怎麼出來的?我聽說昨晚你被關在房中,說今日不來參宴的?」
「我、我……」林棲梧緊緊握著她的手,顫抖著聲線道,「我是在爹爹出門後,偷偷跑出來的,我怕他要做傻事,丟下我和娘親不管……」
說完,她又看了一圈禦花園的眾人,此時還風平浪靜,滿園盛放的艷麗牡丹奪走了在場大多數人的注意,也無人察覺,這禦花園周遭危機四伏。
「可是林丞相還並未來皇宮,莫非……」莫非他要親自率領外麵的私軍?
李祚清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大皇子,皺起眉頭。
林棲梧也順著她的視線看不過,不安地抓緊了衣袖:「我到底該……」
然而未時已到,皇帝從永延殿擺駕至禦花園,所有重臣親族上一刻還閒散萬分,聽聞皇帝移步的消息,也登時立在兩列,躬身行禮。
「諸位愛卿不必拘束,隻管盡興。」皇帝說完,率先隨意地入了座,其他人才起身回到宴中的一圈席位上。
禦花園以圍著中央廣亭的長廊設席,宴席開始後便響起流水般的撫琴聲,攜著美酒和佳餚的宮女從禦花園各處翩躚而至,廣亭中是與艷麗的穀雨花相襯的美人獻舞。
而另一邊,林棲梧完全無心融入這和樂的氣氛中,無助地揪住她的袖子。
但李祚清也管不了更多的事了,她隻打算最後竭盡全力保林棲梧一個人罷了,丞相這個臨到懸崖還不勒馬的家夥,她是真的沒法。
於是李祚清拉著林棲梧坐在一塊兒,決定無論發生什麼,都將人按在位置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大皇子落座在了林棲梧的另一側,這使得林棲梧的脊背都跟著僵硬了。
他毫不在意李祚清的嫌惡臉色,自斟自酌:「今天將是個美妙的日子。」
「可不見得。」李祚清小聲吐槽了一句。
大皇子卻敏銳地聽見了,他一如既往地露出虛偽的笑容,深邃的眼眸中卻藏著冰冷的鋒芒。
他繞過林棲梧,朝李祚清舉杯,重復道:「穀雨是個好時節……也是我母妃的生辰。」
「也隻有今天……」才會讓他感覺受到祝福,才能讓他平息心中所有的愧疚和忿恨。
李祚清沒有聽到大皇子後麵的話,也不理解他強調的意義何在,但林棲梧難堪的麵色,讓她舉起酒杯,快速完成了這次虛與委蛇的碰杯和祝願。
「如果端妃娘娘還在,勢必會因皇兄的所作所為而瞠目結舌。」
「……」李祚穆收斂了嘴角的笑意,目光平淡地放下酒杯。
微風拂過,帶來滿園芳紀的幽香。
他深邃的眉眼被陰影遮蓋,晦暗不明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的主亭中,好似已然沉醉在舞姬的曼妙歌舞中。
一曲《雲水逸心》博得了聽眾的贊嘆,臣子們觥籌交錯間,宮女們又添了一壺九醞春。
忽然,禦花園的圍牆外響起來似有若無的喧嘩聲,甚至有些重物投擲的聲響。
李祚清故作警惕地抱怨:「怎麼園外如此吵鬧,常德進軍不會連部下的嘴都管不好吧?」
聞言,林棲梧想要起身去查看,她的關切之意顯而易見,在宴席上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她有種對著自己的箭已緊繃在弦的錯覺。
但李祚清將她拉住,不動聲色地按回了座位上。
這可是她計劃的一環,可不能讓任何人打斷了齒輪的轉動。
「哼,那些家夥怕是聞到這九醞春的酒香,心不在焉了。」大皇子雲淡風輕地接道。
「也是,但此酒雖好,皇兄可不要喝醉了。」李祚清笑了一下。
如果不出所料,她大哥心裡此時怕是在竊喜,把那些圍著禦花園的腳步聲,當成是他自己手下準備圍攻的陣列。
殊不知,他自己才是四麵楚歌。
李祚清唯一不確定的,就是他發起攻擊的信號,這個調動外麵士兵殺進來的暗示,到底是什麼。
而她又要保護林棲梧的安全,最後任務能順利完成的話,可不能少了林棲梧。
於是李祚清在宴席中央的下一首曲目換人時,隨意想了個借口,將林棲梧的位置換到了她的另一邊,離大皇子越遠越好。
這時,五個抱著琵琶的蒙麵女子婉轉入場,新的琵琶聲響起,禦花園中的舞姬隨歌而動。
看者的唏噓聲也此起彼伏,不僅因為這些奏樂的琵琶女身姿曼妙動人,而且那幾乎起不了遮掩效果的薄紗下,一張張美艷的麵龐也奪人眼球。
李祚清也有些好奇地看過去,但越看,就越有些強烈的違和感。
那五個琵琶女的長相,讓她覺得非常熟悉、非常的像一個人——
「朗鈺,那是什麼?」
左手邊的林棲梧拉了拉她的衣袖,李祚清垂眸看到她時,才恍然大悟。
是像林棲梧啊。
這些奏樂者,身上多多少少有一部分帶著林棲梧的影子。
李祚清的腦海中忽然回想起溫明染的那句話——「大皇子殿下說我是其中最像的那一個。」
是說,李祚穆找過了很多像林棲梧的地坤吧,並把她們培養出溫明染那樣的刺客。
所以庭中的那些人是——
李祚清的心中敲響警鍾的時候,一把拉起林棲梧,腦子想的全是現在就要避開這裡。
可是她忽然抬頭看了一眼林棲梧指向的地方,那是靠近白虎門的坤寧宮的位置,熊熊烈火燃燒的黑色煙霧升起。
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那上升的黑煙,慌亂、妄言、猜測,層出不窮。
唯有禦花園中的琵琶吟毫無間斷地彈奏著,愈來愈急促的弦音如死神來臨的鼓點,似離弦之箭迫近的十麵埋伏。
人們慌亂地看著坤寧宮西側的第二座宮殿也起了火。
滾滾濃煙頃刻間便將這晴空萬裡變得陰暗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