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前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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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晉關古道,是大靖通往赤突的必經之路,和親隊急行兩日之後,便在古道旁的白沙原落了腳。

赤突人喜歡幕天席地,直接繞過了驛所,在原野上支起營帳,點起連綿篝火,飲酒作樂。九月的風緩緩,夾著胡笳和牛皮小鼓的奏樂,炙烤牛羊肉的油香混在其中。

歡暢足時,赤突兵抱著酒壇七扭八歪睡去,鼾聲四起。

兩個守營的兵士坐在略高起的小坡上,回望了一眼,見一個踉蹌的身影拐進了牙帳,便嘰裡呱啦說起了胡語:

「月容公主是大汗要迎娶的可敦,馬上就要到赤突,王子怎麼又去招惹她了?可汗知道了定要不高興!」

「大靖的第一美人,換你你舍得?再說了,可汗年邁,等他死了,可敦不一樣是王子的?」

赤突可汗好美色天下皆知,因聞知大靖安鄉伯府的三小姐薑雲如姿容絕色天下無雙,於是派自己的兒子呼祁函前來求娶。

赤突與靖朝對戰多年,這一次抵靖卻是為了求和,且求的還不是皇家的金枝玉葉,大靖皇帝沒有不同意的,便封薑三小姐為月容公主,促成兩國友好。

子肖其父,呼祁函見了和親公主真容也被迷得走不動道。盡管顧忌她新後的身份,還不敢動真章,但一路上沒少對她言語輕薄、動手動腳,故意當著公主的麵,脫得赤條條沐浴換衣。

最過分的一次,還是逼公主卸去釵環,隻著中衣中褲,赤足淌過沒過半個人身的奔騰溪流,而呼祁函就在岸上觀賞。

公主順水逃出去幾裡路,但還是被抓回來,好一頓鞭打。

夜色如墨,朔氣如冰涼的鬼手慢慢伸來,籠住野地上的殘篝獨火。兩個赤突兵漸漸沉默,似有什麼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悄無聲息地爬上耳根,激起一陣寒栗。

他們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剛要說什麼,眼前電光火石閃過一道寒光,恍惚錯覺中,頸間滾熱的鮮血已噴湧而出,淹沒了喉嚨裡的尖叫聲。

「敵襲!有敵襲!」

「是靖人的兵!」

號角聲斷續響起,嗚嗚咽咽,氣短無力。赤突兵將陸續恍惚而醒,扶額起身,但酒醉而沉重的身體左搖右晃,一身孔武卻無甚反抗之力,有的還沒醒來就被抹了脖子。

營地刀光血影,聽不到短兵相接,隻有鮮血淋漓而下、皮肉被斬開的聲音。

這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戮。

呼祁函提刀從牙帳裡沖出來,見此情形,暴怒咆哮:「靖人無信!靖人無信!」

說著舉刀連砍數人,如一頭被激怒的惡獸。

忽然斜刺裡襲來一杆紅纓長槍,頂住了厚重刀身的血槽,像打入了一枚鋼釘,其力強勁霸道,呼祁函半晌推動不得分毫,反叫對方撬飛了兵器。

兵器齊刃斷開,刻著狼首的小半截刀尖打入了身後的牙帳之中。

呼祁函失了武器,緊盯長槍來處,隻見火光烈烈之中,一騎身影慢慢逼近。

馬上人玄衣銀甲,身下馬揚蹄躍躍,明火照到臉上時,隻見他眉似偃月,眸如寒星,猶如天人降臨。

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眉心一點鮮紅飽滿的朱砂痣。

他的心中即刻冒出一個人名:

定王衛晏洵。

定王衛晏洵是大靖皇帝的七子,雖然年歲還輕,卻是個極富傳奇的人物。

傳聞他剛出生時,大半張臉被紅色胎斑所覆蓋;但到滿月之日,臉上紅斑卻匯聚成眉心正中的鮮紅一點,與石窟壁畫上的菩薩一樣。

寶福寺慧通大師有慧眼,曾言定王有極貴的命格,隻要耐得過考驗,必定大有所為。

而衛晏洵也確真金不懼烈火,自小文通武達,在一眾兄弟中出類拔萃。十二歲入軍營,過五關斬六將一路當到了大元帥,所率之師從來所向披靡,四鄰之國聞風膽寒。而定王衛晏洵之名,早在關內關外如雷貫耳。

雖然未曾謀麵,但僅憑流傳的傳說描述,呼祁函就已經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是衛晏洵!」

蹄聲輕微而沉落地踏進耳廓。衛晏洵驅馬來到跟前,夜色漆黑,火色暖焰,照他一身銀甲生金輝,神光熠熠。

「呼祁函,大勢已去,束手就擒吧。」

呼祁函怒極恨道:「我赤突誠心與大靖交好,你們卻出爾反爾!難道就不怕我赤突鐵騎踏平你們漢人的土地嗎?!」

「本王在,」衛晏洵聲音平靜又篤定,「赤突的兵馬休想傷我大靖一草一木,何懼之有?至於赤突王那裡,本王也自有一份大禮相送,以全我大靖的待客之道。」

他微微一擺手,兵將攜兵器一擁而上,將呼祁函拿下了。

一場血戰轉瞬消弭於茫茫夜色裡。

衛晏洵獨自立在北風中,望著垂閉的牙帳,舉起長槍將簾籠挑開一條縫,望了進去。

入目是大片的紅霞錦繡長擺衣裙,堆堆疊疊鋪延至床腳,滿繡的枝蔓花鳥流雲在褶皺裡支離破碎。

穿著嫁衣的人正在角落裡,環膝坐著,雙手被捆住,微微埋著頭,烏黑如墨的發垂下來,沉默而孤寂。

似乎聽到聲響,她抬起了頭。

透過發絲,衛晏洵隻看到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泠泠的,一點倔強的光在閃爍。

他放下了帳子,轉身離開。

鳴金收兵。

此時已過了子時,鄰近邊鎮的一帶,卻仍有車隊在趁夜匆匆而行。行了許久,才終於抵達軍營。

車隊之首一個青年男子下馬,從懷裡掏出一物,向守衛擺了擺。

守衛一見令牌上的「薑」字,立馬放行。

「妹妹,我們到了,你可還好?」

薑少謙溫聲詢問,隨即從馬車裡扶下一個妙齡女子。女子美若清蓮、柔若白梨,哪怕在深夜之中,美目也似含著薄淚,盈光閃動。

「王爺在嗎?」

她聲音軟綿綿的,聽得人不由一酥。

有小兵忙道:「在的在的,王爺正和幾位將軍議事呢。」

「真的?」薑雲如問道,「他可好?有沒有受傷?」

「好!好著呢!」

小兵月要背挺得筆直,仗著燈火朦朧,悄悄地多瞅幾眼薑雲如,京城第一美人果真久聞不如一見。

他愈發殷勤:「赤突人犯酒忌,著了王爺的道,全被拿下了,別說受傷,王爺連根頭發絲都沒掉!」

薑雲如終於破顏而笑。

薑少謙看著妹妹,無奈道:「看,我便說無事吧。我早就寫信告知了王爺實情,也就你操碎了心,非得沒日沒夜舟車勞頓趕過來證實,哥哥的話都不信了?」

薑雲如低頭,有些羞澀地辯解:「哥哥辦事穩妥,王爺妙算在心,我如何不知?就怕他待我太過情深意重,一聽我被迫和親之事,關心則亂,反誤了自己,叫他在朝中為難。」

小兵道:「薑小姐莫擔心,王爺真的很好!已經去通報了,小的帶世子和小姐去營帳,您先坐著喝口熱茶,王爺片刻就來。」

「不了。」

薑雲如溫柔地謝絕了小兵,轉而蹙著眉頭,眼中飽含憐憫地問起另一人。

「那位嶽姑娘,她還好麼?」

她口中的嶽姑娘,名叫嶽淺靈,一個月前,她因誣告薑雲如之父滅她滿門而被下了大牢。

本是要殺頭的,但恰逢赤突來使求娶薑雲如。薑雲如本就已與定王衛晏洵定情,薑父更是舍不得女兒受苦,等不及衛晏洵回京力挽狂瀾,薑父便設法用嶽淺靈代替薑雲如,送到了呼祁函手中。

之所以會選中她,一來是因為嶽淺靈身世平平,隻是個小老百姓,二來……

那姑娘著實生了一副令人見之生愛的好顏色。

她代薑雲如逃過這一劫,出於回報,薑父也願既往不咎,留她一命。

小兵聽到她的話,愣了一回,然後才道:「好像……好像受了些皮外傷,盧先生在給她醫治。」

薑雲如柳眉蹙起,哀婉地嘆了一聲:

「終是我害了她。」

薑少謙最不忍妹妹自責:「與你無關,這是我跟爹的主意,你隻是一個小女子,又能左右得了什麼。」

「可她終究是為我遭了這一劫。」赤突看上的是她,她卻連累了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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