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孽障!你生氣,打罵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林綺玉才獲片刻清明,耳邊就聽得一老婦人嗬斥聲。(注1)
恍惚看去,人群中一七八歲的小公子正哭鬧著,眾人一擁著似是撿拾什麼,滿屋丫鬟婆子亂作一團。一隻柔弱無骨的手輕握著自己,似是緊張,不自覺地婆娑著。
「家裡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如今來了這麼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注2)
聽聞這話,那手握得緊了些,手心出還出了些微薄汗。
「寶玉摔玉是他自己魔怔了,與你沒什麼相乾,快別擔心罷,」綺玉偏頭輕聲道。
最初聽得老婦人的嗬斥聲,她一時還反應不過來,但接著小公子的混賬話,和這些年的模糊記憶,讓她明白如今處境。
看見黛玉眼中含淚,就知她在想什麼,便安慰幾句,隻是黛玉沒想到自出生就癡傻的姐姐突然開口說話,一時驚詫,竟是連傷心也忘了。
「你怎得突然」
「晚上歇下我再與你細說罷,現在不是時候,」她自然知道黛玉想問什麼,「我隻先與你說一句,我們往後雖住賈府,卻也算不得寄人籬下,該有的禮數自是要有,處處小心倒是不畢。」
「嗯,」黛玉應下,雖不太明白,麵上欲泣之色卻盡消了。
哄好寶玉,奶娘來問黛玉房舍,賈母將寶玉挪出來,兩位林姑娘暫安置碧紗櫥裡。寶玉還想著與神仙似的妹妹同住碧紗櫥,隻住在櫥外的床上就很妥當,賈母想著兩個姑娘加上丫鬟婆子怕是住不下,便駁了寶玉,讓寶玉與她同住暖閣。(注3)
綺玉和黛玉帶了三個人來,一個是自幼奶娘王嬤嬤,還有兩個丫頭,喚做雪雁和雲雀,皆是自幼隨身的。賈母見雪雁甚小,王嬤嬤又極老,隻有一個雲雀看著還算遂心,隻是要照顧天生癡傻的大姑娘,亦顧不過來,便將自己身邊一個二等丫頭,名喚鸚哥者與了兩位姑娘。(注4)
其餘教引嬤嬤,掌管釵釧盥沐的丫頭,及灑掃房屋的役使丫頭皆與迎春姐妹同樣,並不因綺玉癡傻苛減,亦叮囑鸚哥與雲雀務必看管好底下的人,莫要讓她們欺了主子去。(注5)
「你且說,怎麼回事?」待丫鬟婆子盡數退下,隻留雲雀在外守著,兩人安歇,黛玉方問道。
「我與你說一秘密事,你聽了可別害怕?」綺玉道。
「我怕什麼,你隻管說便是,」黛玉應道。
「其實,我是仙女,」綺玉輕聲道,「我隻說與你聽,莫要他人知,因凡人之身無力承受仙人魂魄,才顯得癡傻,今仙力百不存一,魂魄方能與肉身相融。」
我為什麼會不自覺地這麼說話?這個想法在綺玉腦中一閃而過,大概是環境的影響吧,她很快把這個疑問拋在腦後。
「你看,」綺玉的話不做假,她的異能確是百不存一,這餘一亦足夠取信黛玉。神智清醒後她就在考慮,是否告知黛玉自己身懷異能,又怎麼解釋癡傻多年忽得清明。黛玉心較比乾多一竅,尋常謊話怕是瞞不過去,亦不益於她對自己的看法,這個說法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仙人世界已經超出黛玉對世界的認知,自然她說如何便是如何,且讓黛玉知道自己有個仙女姐姐,也能減弱她寄人籬下之感。
黛玉看見綺玉雙手覆上床沿,現出瑩瑩綠光,一應陳設家具皆木製,早已喪失生命力,但這死木竟在綺玉手中抽枝發芽,真切的草木觸感由不得黛玉不信。
「我還當你是玩笑話,原來竟是真的,」黛玉思量著,又道,「你既是仙女,那我是什麼?」兩人一母同胞,姐姐是仙女,妹妹也應有些奇異處。
「你當然也是仙女,」這更是大實話,絳珠仙草的仙女身份比她更真。
「隻咱們是仙女,還是別的姑娘也是?」黛玉又問道。
「就隻咱們是,別人都不是,」綺玉亦未說謊,紅樓女子雖是不凡,卻隻絳珠仙草與神瑛侍者算神仙之流。
「這倒是奇了,」黛玉笑道,「既同是仙女,我卻什麼都不記得,也沒你這枯木逢春的本事。」
「隻因你在轉世路上多飲了幾碗孟婆湯,便什麼都不記得了,那孟婆湯不僅能洗去記憶,亦能脫去仙力,你現在與尋常凡人女子也無甚區別。」綺玉回道,這都是她想好的說辭,自然張口就來。
一句玩笑話卻是動了黛玉傷心處,「呸,那孟婆湯是什麼稀罕物不成,我偏要去多飲幾碗?定是你刁鑽,不曾飲孟婆湯,以至這些年身魂不相合,如今到編排起我的不是。」黛玉回道,念及傷心事,不免又落下淚來。
「妹妹別哭,都是我的不是,」綺玉也不知自己錯在何處,隻見妹妹哭了,忙道起歉來。
黛玉的眼淚止不住,聽母親說,姐姐出生時與普通孩童無異,不哭不鬧,隻思飲食,還更健壯些。可到兩歲還不會言語,他們才發覺問題,三歲那年家裡來了個癩頭和尚,說姐姐天生無魂無魄,不過是一副皮囊,本不該在這世上,父母嚴令下人討論此事,可母親逝世父親患病,下人們又傳起這些言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