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刀劍成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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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過後,一段流言傳遍長安。

據說張氏祝由有「扶搖之法」,乃是千年不傳之秘,而如今張少白為了給陛下治療頭疾,不得不施展此術。傳聞此術一旦施展,便需要活祭整整四十九人的性命。

妖術,真乃妖術!

但人們還有所聽聞,那就是張少白原本也不想做這傷天害理之事,可是普度壇那場大火過後陛下大怒,欲取其性命。祝由先生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以治好頭疾來換自己一條性命。

流言就像是春天的柳絮,洋洋灑灑飛得哪裡都是。九羅自然也有所耳聞,龐先生得知此事之後枯坐於一處山巔,陷入沉思,久久不見聲響。他臉上的青銅麵具險些被張五叔打碎,如今上麵布著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的裂紋。

他知道所謂「扶搖之法」必定是張少白的一出計謀,為的是引他出手,隻不過這次可不像在普度壇那般,九羅完全占據上風,接連刺殺數人。假如這次龐先生真的去找張少白,那便徹底落入了他的圈套。

可是龐先生身為祝由中人,精通鹹天八法,自然也聽說過「扶搖之法」。他不能確定張少白是否真的不會此法,畢竟他能夠多次死裡逃生,說不定真就藏著這麼一手。所以龐先生又有一些擔憂,萬一張少白真的治好了李治呢?

九羅的精妙棋局豈不是落了一場空?

這些年來九羅處處設計陷害李唐,不料今日卻被一個小小祝由先生擺了一道。

張少白明顯是做了一個局,明確告訴九羅,你必須來,也隻能來。

龐先生終於將前因後果想了個通透,發出一陣極為暢快的笑聲,他感慨道:「好,好,好!

「不愧是張家最後一個孽種,果然有些意思!既然你一心尋死,那我就陪你玩?玩。」

這時一道身影出現在龐先生身後,悠悠說道:「上次是你以有心算無心,都沒能置他於死地。這一次卻是他以有心算無心,恐怕你凶多吉少。」

龐先生慘笑道:「我死了豈不是正好圓了你的棋局,你應當高興才是。」

「實在是高興不起來,九羅中人所剩無多,若是再少了你,可真是無趣得很啊。」

「怎會無趣呢,至少你能親眼看到那一幕,而我或許就看不到了。」龐先生往山間遠處望了一眼,仿佛那裡麵藏著美妙景色。看了許久,他忽然拂袖轉身下山,同時說道:「魑魅魍魎,借我一用。」

那道身影笑道:「會還嗎?」

龐先生說:「多半不會了。」

隨後有三人隨著龐先生一同走下山去,其中一人身如鐵塔,但少了一隻耳朵,正是曾經被趙道生重創的大漢博浪沙,又名「魑」。還有一人身材瘦小,走起路來悄無聲息,長得尖嘴猴腮,正是牧郎,又名「魍」。

最後一人則身披羽毛,臉上畫著奇異臉譜,身材修長,雙手留有細長指甲,名為寒鴉,又名「魎」。

不過為何隻有三人,卻唯獨少了一個「魅」?

龐先生心中笑道,你以為自己穩操勝券,殊不知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其實他還不夠了解張少白,那個少年從來不知道什麼叫作穩操勝券,為了迎接九羅的到來,他無論做多少準備都覺得不夠。

所以九羅一日不現身,他便再添一些殺機。

張少白將張宅分為了「生門」「池院」「明堂」「死祠」四道關卡,恨不得對九羅倒屣相迎。

少年有自信,在長安永和坊張家,他不會輸給任何人。

三日後,一個月黑風高之夜,龐先生來到了張宅,為的是殺一個人。

他看著張宅大門,不由有些感傷,心想自己已經多少年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即便經過一番破而後立,這扇門卻還是老樣子,想必張少白為了還原張家花費了不少心思。

真是個有心的孩子。

龐先生臉上的青銅麵具在黑夜中透著一股莫名詭異,身後藏著的數道身影更是恍若惡鬼。若是尋常人看到這一幕,怕是要嚇得直接昏厥過去。

但守在門口的來俊臣不會,他隻是露出了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乍一看真是個俊秀男子。

推事院之主身穿暗紅官服,黑暗中看起來仿佛鮮血染成,他懷中抱著一柄長劍,臉上笑意極為誠懇。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段日子他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張少白陰了他兩次也就罷了,算自己技不如人,可你九羅算是什麼東西?

真以為這天下沒人治得了你,你想怎樣就能怎樣?堂堂天後,也是你能惹得起的?嗎?

來俊臣笑道:「諸位若想進門,還要先過我這關。」

龐先生諷刺道:「嗬嗬,不過是條惡犬罷了。以前是武後的狗,現在又為張家看?門。」

「沒錯,我的確是狗,但狗也分三六九等。不巧得很,咬人的狗不叫,我正好就是這類。」來俊臣橫劍月匈前,一手緩緩拔開劍鞘,隨手扔在地上,「來吧,讓我看看你們到底有什麼本事。」

一陣風忽然掠過龐先生身旁,拂起他的衣衫一角,仔細一看原來不是風,而是一個人。那人手中匕首刺向對方雙眼,結果被來俊臣輕易用劍擋住。

不過來俊臣還未來得及反擊,那人見一擊不中,即刻退去,隻留下了一片羽毛飄飄搖搖落下。

他看了眼羽毛,譏笑道:「原來是隻不知從哪兒來的野雞。」

緊接著,來俊臣臉上笑意凝固,因為在他留意羽毛的瞬間,寒鴉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身法轉移到了他的頭頂,手中匕首用力刺下,眼看就要將大好頭顱刺中。

隻可惜,這滿含殺意的一招落了個空。

來俊臣身法同樣詭異,隻見他身子一仰,體內發出一陣骨骼響聲,竟然將頭部和上身彎到了月要部。而他手中的劍也沒有閒著,徑直向上一刺,直沖寒鴉心口。

匕首長度不如寶劍,寒鴉心知這一擊又落空了,於是一隻手抓住劍尖,借著那股力度輕飄飄地飛起,揮手揚下了無數羽毛。

來俊臣視線被羽毛所阻礙,卻不見絲毫懼色。他直起月要來,手中寶劍在羽毛中連刺十數下,每次都與匕首撞在一起,同時嘲諷道:「掉毛還掉上癮了?」

推事院最自豪的就是酷刑,這群「朝外禦史」想了不少法子將人屈打成招。故而來俊臣最了解的就是這些花裡胡哨的招式,更何況他本身就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若是寒鴉與來俊臣一對一,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必定就會敗下陣來。不過此時九羅可不止來了他一人,隻聽博浪沙發出一聲怒吼,隨後便如發瘋的公牛一般急速沖來,若是被他撞上恐怕不死也要丟了大半條命。

來俊臣隻得放過寒鴉,側身避開,可是這樣一來反而把張家大門暴露在了敵人麵?前。

而博浪沙的目的也並非撞死來俊臣,剛好就是那扇大門。

一扇破舊木門,即便門上貼著門神,也起不到丁點阻攔作用,博浪沙輕而易舉地撞破木板,一頭沖進了張家大院。

奇怪的是,此時院內起了一片大霧,竟然看不見裡麵光景。博浪沙進入之後好似被霧吞噬,不知去向。

龐先生見狀冷笑一聲:「『厭陰之法』?你以為這就能攔得住我?」

說罷,他帶著牧郎往門內走去,不料來俊臣絲毫沒有出手阻攔的意思,反而眼睜睜看著他們二人進入張家。

之後來俊臣小袖一抖,三隻尖端為骷髏模樣的錐狀暗器射向寒鴉,同時他又往身前撒了一把神秘粉末,那東西一到空中便忽然燃燒起來,呈幽綠顏色,有如鬼火。空中的黑色羽毛一遇此火便紛紛燒了起來,轉眼間便燒了個七零八落。

沒了黑羽掩護,寒鴉心頭一緊,勉勉強強地躲過了致命暗器。可他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一柄利劍便穿透了他的月匈膛。

「張少白給的東西果然好用。」來俊臣一劍接著一劍不停刺出,轉眼就將寒鴉捅成了一個破爛篩子。隨後生性謹慎的他仍不放心,轉手一劍砍下了寒鴉頭顱,這才放心收起劍來,重新回到門口處。

此時張宅雖然已經沒了門,但來俊臣就像一尊代表著「有死無生」的門神。他要守在這裡,保證九羅中無一人能夠活著出去。

突然,大霧深處傳來一陣鈴聲!

來俊臣聽後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他想起張少白的叮囑,便取出兩根事先準備好的布條,將耳朵堵得嚴嚴實實。

可惜博浪沙毫無防備地沖進張家,他可不知道裡麵藏了多少殺機,更不知這鈴聲乃是來自清繩明鈴,入夢之法,聽不得。

當大漢聽到鈴聲的時候莫名覺得一陣困意上湧,很想立刻躺倒睡去,而且霧氣包裹著他的身體也頗為舒服。就在他失神的剎那,一抹寒光閃過。

下一刻,博浪沙身首分離,他仍維持著站姿,鮮血卻從脖頸斷口處噴湧而出!

龐先生緩步走來,看到屍體之後默默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大霧乃是由「厭陰之法」造出,並不能維持太長時間,他靜靜等了片刻之後霧氣便散得七七八八,現出了一道身影。

此人身穿漆黑曳撒,上文飛魚,頭戴襆頭,月要係蹀躞,肩上還披著一條披風。他手持一把長刀,掌心抵著刀柄底部,刀尖則拄在地麵,看起來就像是從陰曹地府而來的閻?王。

茅一川拄刀而立,雙眼死死盯著龐先生,金閣無數條性命積攢而成的怒火,今夜全在刀尖!

一滴來自博浪沙的鮮血順著刀鋒緩緩滑下,他一刀隻斬了一人還遠遠不夠!

即便是龐先生見到此人,也不由贊嘆道:「我記得你,沒想到你一人便撐起了金?閣。」

可惜茅一川對此毫無反應。

夜風吹過,到了張宅裡莫名打起了旋,仿佛此地藏著一股未知力量。龐先生知道茅一川心誌堅定,於是乾脆放棄出言相激。

他稍稍退後半步,牧郎則向前半步,手持一根竹笛,隻不過他的長相略顯猥瑣,無論怎麼看都和手中兵器顯得不太和諧。

牧郎將竹笛一端指向茅一川,做了個「死」的口型。

然後他隻見到一條黑龍向著自己撲來,一柄刀攜著風雷之力斬向了他的麵龐!

好快的刀!

牧郎見狀雙腳用力一踏,整個人往後飛去,同時將竹笛搭在嘴邊,吹起了一段無名小曲。曲調陰森詭異,帶著不祥氣息,居然隱隱能夠傷到他人心神。

除此之外,在他吹奏竹笛的時候,還有許多細小銅針從笛孔中濺射而出,密密麻麻,而且針尖泛著幽綠顏色,一看便知淬有劇毒。

茅一川身形一停,轉手解下披風用力揮動,仿佛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牆,將那些暗器通通攔了下來。

可是他這麼做視線難免受阻,牧郎心知殺人良機已經出現,他一拍笛子,其中一端便現出一件兵刃。隨後他持笛如劍,直指那領披風!

在牧郎看來,茅一川忙於阻擋暗器,絕對接不下自己這招。不料當他刺穿披風的時候,卻發現後麵有道人影一閃而逝。

「糟糕!」牧郎心中凜然,隻好臨時變招,他收回竹笛身形急轉,想要退後幾步。

沒想到退回去的隻有身體,卻沒有頭顱。

他的頭,在半空中略作停留,然後如果子熟透落地一般,重重摔在地上,滾到了龐先生腳邊。

龐先生頗為嫌棄地將其一腳踢開。

茅一川解下了披風,站在龐先生身前擺出一個刀架,身子微微躬起,刀背輕放手臂。然後刀鋒一轉,沖向麵前的生死之敵,而在刀鋒之後,還有一雙比它還要更冷更鋒利的眼神。

「有意思。」龐先生發出一聲贊嘆,隨即身形掠向茅一川,他手上戴著一副金絲手套,刀劍不入,竟能與茅一川交戰而不落下風。

兩人「劈裡啪啦」過了數十招,其中險象環生,稍有不慎便隻有死亡一途。不過有一點龐先生並不知道,那就是茅一川這人嗜武成癡,越戰越是興奮。

他視身上傷痕如無物,刀勢愈演愈烈,恍若一尊從陰曹地府而來的煞神!

「喝!」茅一川又是一刀重重劈下,龐先生不敢直掠其鋒,隻能用金絲手套稍作阻擋,然後退開。

不料尋常刀劍難以劃傷的金絲手套卻被這一擊斬出了一道長長的裂痕,龐先生看著掌心傷口,心中極為震驚。

若是放在數月之前,龐先生尚有自信能與茅一川戰個平分秋色,可是不久前張家的雜種臨死前以命換命,在他身上留下了不輕的傷。所以他現在忽然有些膽怯,生出了懼戰之心。

不過能夠解決問題的,並不是隻有「戰」,還可以是「謀」。

龐先生側頭轉向茅一川身後,茅一川心有所感,知道那裡有人出現。但是張宅中人都被張少白事先安排好了去處,為何又會有人現身於此。

難道是後院出了事情?

在這不容得絲毫分心的關頭,茅一川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隻見一抹綠色站在那邊,麵色驚恐。與此同時,龐先生化身清風,猛地沖向那邊,看來是知道自己殺不了茅一川,便想隨手擄個人質。

茅一川哪能讓他奸計得逞,提刀擋在龐先生與天天中間,傾力一刀逼退了龐先生。

緊接著,一柄刀穿透了茅一川的月匈口,刀刃細長,弧如弦月。刀的主人也不戀戰,一擊即退。

龐先生大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會現身了,魅。」

茅一川用力捂著月匈口,所幸那一刀距離心髒處還有毫厘之差,所以並未直接致死。他微微側身,想要親眼確認心中所想。

難道她,真是九羅?

龐先生摘下破爛的金絲手套,隨便一扔,然後向著明堂那邊走去。茅一川竭盡全力打算出手阻攔,那道水綠身影卻率先擋在了麵前。

天天滿臉淚水。

茅一川咬牙切齒道:「怎會是你?」

「茅大哥……」天天似是實在不忍去看心愛男子的慘狀,便用衣袖遮住了眼睛。

「難道從『牝雞司晨』一案開始,就是你在刻意引導我與張少白?」

風聲嗚咽,天天答非所問,幽幽嘆道:「劍師公冶曾鑄有兩把寶刀,一雄一雌,本是天生一對。其中一把叫『無鋒』,另一把則叫『有情』。我初次見你時,就知道你和你的刀,都是我和『有情』命中注定的另外一半。」

茅一川緊繃著臉,眸中卻不經意流露出了一絲哀傷。這段時日,他已經習慣了有人呼喚自己「茅大哥」,還酷愛往麵裡加蔥花,吃得久了,倒也覺得滋味不錯。不知是她廚藝變得精進,還是自己已經漸漸熟悉了她的味道。

可是,為何偏偏是她?

原來她手上的繭子並非敲鼓練就,而是千萬次的揮刀得來。

天天又說:「我叫夭夭,與灼灼都是九羅所養的孤兒。不過我很喜歡你們叫我天天,尤其是你。我也很感激張少白,我知道他是真的將我當作妹妹疼愛。

「可是啊……」淚水好似無窮無盡地滴落,雖然她遮住了臉,卻能看到衣袖之下仿佛落了一場小雨。

身材嬌小,天真開朗的少女一邊哭著,右手持著歸於刀鞘的有情,緩緩上移,舉到了臉龐高度。而她的左手,一邊遮擋著淚水,一邊握住了刀柄。

「我和你注定不能在一起,就像是冬日的雪注定見不到夏日的風,就像是東海的石注定遇不到西域的沙。」

天天鬆開右手,刀鞘滑落,刀身如月光傾瀉,隨後她將右手也放在了刀柄上。雙手持刀畫了個半圓,衣袖卻一直擋在麵前。

直到她將刀鋒豎在身前,指向茅一川的時候,終於露出了一張梨花帶雨的臉龐。

刀光映在少女眸中,將萬種柔情盡數化去,染成了濃鬱殺意。

茅一川看著麵前變得有些陌生的天天,放開月匈口刀傷,也舉了個雙手持刀的架子。他側身站立,雙腿微蹲,將刀橫在眼眸之前,刀尖直指天天。

那是兩把有著相同來處的刀,本應生死相依,如今卻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勢要分個你死我活。

拿著無鋒的人心中未必無情,拿著有情的人心中未必無鋒。

茅一川還記得初次見到天天的時候,那是一個極為普通的夜裡,並未覺得她有何與眾不同。隻是今夜回想起來的時候,卻發覺那時的她早就刻在了內心深處。當時,身穿水綠襖裙的少女就像一顆剛剛成熟的青梨,透著少許酸澀,更多的卻是甘甜。

天天生於九羅,卻是其中極為特別的一個,比起周圍的死氣沉沉,她就像一隻籠中青雀。所以當她離開九羅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天真才是自己的本性,而笑才是她最愛做的事情。於是她的目光落在了不愛笑的茅一川臉上,心想你為何不願意笑呢,那明明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啊。

茅一川不喜歡笑,是因為自囚於悲痛過往。

天天喜歡笑,是因為放眼於心喜未來。

茅一川不愛說謊,天天卻謊話連篇。茅一川向來喜靜,天天卻聒噪不停。茅一川忠於李唐,天天卻來自九羅……

茅一川……天天……

除了手中的刀,他們好像並無相似之處。

可為何刀劍相向的時候,卻在心痛?

不,他們不該這樣。

一聲無人能夠聽到的「啪」。

這對心中都有著莫名情愫的男女,不約而同地斬斷了那份不可企及的奢望。

他們不再是昔日友人,更不是可能的戀人,而隻是不死不休的敵人。

茅一川持刀突刺,月匈口的傷並未讓他的動作慢下來,反而好像更快。天天則一動不動,如守株待兔的獵人,待到那人身影靠近之後便會一刀劈下。

他和她的動作都很快,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這一擊隻能以傷換傷。她也知道這一刀自己避無可避,或許同歸於盡也是不錯的歸宿。

無鋒可以穿過她的心髒,有情可以斬下他的頭顱,這何嘗不是一種浪漫?

天天忽然想到了中元節那天,自己想起姐姐便哭了起來,茅一川在一旁笨手笨腳地安慰自己。心中想著這一幕,少女莫名換了心思。

生死同裘,並不是她所認同的浪漫。

所以她的刀沒有落下。

但茅一川的刀卻已經來不及停下。

就像是一片柳葉被春風吹起,拂過少女心口,也像是有人在她月匈前種了一朵紅色的花。有情和無鋒終究沒有生死相向,它孤孤單單地落到了地上,發出最後一聲哀鳴。

而茅一川從未像現在這般心慌意亂,他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這一生都無法得到原諒的事情。天天曾有兩次機會可以殺死他,第一刀刻意避開了心髒,第二刀則壓根沒有落下。可是他卻抓住了唯一可以殺死天天的機會。

向來刀不離手的他,居然慌亂到鬆開了無鋒。此時此刻,天天滿含柔情的目光,遠比真正的刀更加鋒利,因為它割痛的是人心。

天天身子往前倒下,剛好落在茅一川的懷裡。她在男子耳邊輕聲說話,就像晚霞對太陽的呢喃。

「茅大哥……忘了……天天……」

少女閉上雙眼的時候,茅一川感覺心尖一顫,隨後這股顫抖的力量蔓延到了他的手上,他的眼神之上。

他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天天,眼中的一泓清泉隨之掀起滔天巨浪,不小心濺出來了一顆淚滴。

當這滴淚水落於地麵,龐先生終於走入了明堂。

這個對他來說,已是久違多年的地方。

即便當年舊事已經折磨他多年,可龐先生身處明堂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一陣恍惚,許久之後才回過神來。他發現屋子裡的「霧氣」比外麵更濃,且夾雜著請神香的味道,不由在心中感嘆張少白可真是下了血本,居然舍得將一兩千金的寶貝這樣使?用。

假如隻是單純使用「厭陰之法」造出的霧氣,其實並不能將龐先生怎樣。但加上請神香之後事態就變得不同了,尤其龐先生之前還被茅一川在手心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即便他再怎樣遮擋,也難免會讓傷口沾染到請神香。

有一件事隻有祝由天脈才知道,那就是請神香一旦遇血,藥性將會變得更烈,毒性也隨之更加濃鬱!

龐先生用力揉了揉眉心,發覺自己已經受其影響,不僅開始出現幻覺,思緒也變得紛亂。他打量了一番視線所及之處,想起這個地方養育了張家許多人,有張少白,更有張雲清、五叔,甚至還有張家的老太爺,實在是令人不喜。

而且在他看到端坐於正前方那把椅子上的身影之後,心頭更是有怒火瞬間點燃。

為何你會出現在這裡,你明明死了才對!

那道身影穿著一襲白衫,劍眉星目,眉心有淡淡的川字紋,眼中流露著一股悲天憫人的感覺。龐先生記得這張臉,這是他最討厭的麵容。

它的主人名叫張雲清。

龐先生心知張雲清早在六年前便死了,而且絕不可能有假,不然他怎會容許外人一把火燒掉張宅。既然如此,那麼這個人就一定是假的,是張少白用某種法子造出的幻?象。

想到這裡,龐先生走到「張雲清」麵前,結果發現自己往前走了幾步,與那人的距離卻毫無變化,仿佛一直在原地打轉。

「雕蟲小技。」這個與祝由天脈有著莫大淵源的人,一眼便識破了這個障眼法,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符籙用火一燒,焦味瞬間便沖散了之前的怪味。

緊接著,明堂就像一幅被水打濕的畫卷,上麵的景象遇水便暈染開來,漸漸露出了隱藏在其下的真實麵貌。霧氣散盡,屋裡的一切事物終於變得清晰起來。

最大的區別,就是坐在椅子上的「張雲清」變成了一幅畫像。

龐先生將其取下,隨手撕成兩半扔在地上,笑道:「來來來,讓我看看你還有什麼把戲。」

話音剛落,一陣鈴鐺聲忽然響起,帶著一股勾魂攝魄的力量。龐先生聽後猛地低頭,隻見自己腳邊就有一根細繩,而在細繩另一端則係著一個銅鈴。

正是他在取下畫像的時候不小心觸碰到了這根細繩,於是一個鈴鐺響起,又引發了其他鈴鐺發出聲音。這聲音初聽有些嘈雜,可其中卻藏著一些韻律,讓人越聽就越是著?迷。

正是張氏祝由獨有的「入夢之法」!

張少白也知道龐先生乃是祝由天脈,尋常的「攝魂之法」必然對其無用,於是大費周章在張宅以清繩明鈴布下天羅地網,更是借助宮裡的力量連夜打造,將鈴鐺數量增加到了三百六十五枚。這等規模的清明網一旦發作,威力甚大。

而且為了保證此法有效,他還一口氣點燃了相當數量的請神香,若是換成尋常人嗅到這股氣息,恐怕早就神誌不清,不昏迷個數日休想清醒過來。

博浪沙就是因為受其所惑,才被茅一川鑽了空子一刀斬下頭顱。然而說白了「池院」仍不是真正殺機所在,此時此刻的「明堂」才是。

這些鈴聲仿佛無窮無盡,從四麵八方傳來,不留任何死角。龐先生心頭一凜,發覺事態有些不太對勁,似乎自己破去「厭陰之法」後,仍然身處幻覺之中。

他猛地想起一件事情,彎月要撿起被自己撕成兩半的畫像,竟發現畫中人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自己又一次中了「厭陰之法」?

龐先生取出一張符籙故技重施,結果發現這次明堂並無任何變化,畫像也依舊是一片空白。不過當他抬起頭的時候心頭卻是一驚,原來在那把椅子上又出現了一個「張雲?清」。

不對,他並不是張雲清。龐先生仔細一看,發現那人雖然也穿著白衫,氣質也與張雲清有幾分相似,但總歸來講兩人還是有許多不同。

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一高一低,四目相對。

張少白聲音空靈,說道:「你終於來了。」

龐先生嘲諷道:「祝由的真本事你沒學會幾分,故弄玄虛倒是學了個十足。」

「虛虛實實本就如陰陽相生,隻不過你看到虛的時候,我看到的卻是實。」

「那你倒是說說,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你的名字。」

龐先生的麵容雖然隱藏在青銅麵具之後,但他的身子忽然變得有些僵硬,甚至停止了呼吸。

原來明堂並無殺機,而是張少白對龐先生的一次試探。他想要親眼看看,那人是否認識張雲清,又是否有恨意,結果答案顯而易見。

張少白之所以要這麼做,是因為他記得五叔臨死前說的那一個字——「張」。最初他以為五叔是放心不下自己,想要說的是「張少白」三個字,抑或是他心中惦念張家,故而說的是給了他姓氏的「張」字。可後來少年恍然大悟,五叔很少說廢話,絕不會在將死之時說一些沒頭沒腦的東西。

所以五叔很有可能是沒有力氣把話說完,他要說的是一個人名。

那個人與張家有著滔天怨恨,身負祝由之術,最關鍵的是,他的名字中還有一個「張」字。

張少白沒日沒夜地想了很久,終於從腦海中搜刮出了一個被自己早已忽略的名字,也是張老太爺曾親手從家譜上燙掉的一個名字。

少年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青銅麵具,他站起身來,緩緩將手中的「山鬼」麵具扣在臉上。此刻青銅與山鬼相對,仿佛祝由天脈的一場宿命。

龐先生一動不動,隻是默默看著麵前的少年,月匈中忽然有股莫名情緒從心髒蔓延到全身,就像是血脈相連。

張少白的頭逐漸靠近龐先生,他說:「你不知道,六年前的那場大火之後,我會時常想起你的名字。我想著如果你還活著,我便在這世上又有了一個親人,可我沒有想到,你反而取走了我僅剩的唯一依靠。

「五叔死後,我無時無刻不在等你。我為了迎接你做了數不清的準備,比如這滿屋子的請神香,比如清明網……我甚至賭上了自己的性命,因為假如你不是我猜測的那個人,那麼明堂的布置也就毫無作用。

「幸運的是,你沒有讓我失望。你認得畫卷裡的張雲清,你對明堂也有舊情,你在這裡的回憶越多,這裡對你的桎梏也就越多。我說得對嗎?」張少白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張……懷……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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