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顏薄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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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日,停雲殿連續來了好幾波刺客。

每次都是死士,行刺未果立刻咬毒,拿不住活口。

顏喬喬頗為不解。

她的貼身女官離霜,乃是韓崢麾下排行第二的高手,任副統領之職,是一位以劍入道,實力穩在劍宗高階的強者。

那幾位貴的不貴的妃子明明知道這一點,卻還是鍥而不舍送人頭。再這麼送下去,京陵皇都的刺客都要緊俏了。

著實有些詭異。

顏喬喬歪在軟榻上,手肘抵住雕花小玉案,托著腮,纖細小腿在薄紗下一晃一晃。地龍燒得旺,雖是冬日,殿中卻氤氳著暖融融的富貴氣。

「為什麼啊?離霜你說,她們怎就這般想不開?」

顏喬喬知道終日板著棺材臉的離霜不會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於是自顧自發牢騷。

「雖然我是王爺當年明媒正娶的夫人,又生了一副叫人妒火攻心的好皮相,可是自打王爺入住京陵皇都,她們一個個便升官發財了呀,如今哪個不是有品級的娘娘,何必與我這個閒人過不去。」

麵無表情的離霜冷冰冰糾正:「是帝君。」

顏喬喬充耳不聞,百無聊賴地撥了撥玉案上新鮮的照雪梅。

韓崢登基七年了,顏喬喬從未叫過他一聲帝君或是陛下。即便世人已認可了這位新帝,但她依舊認為他的皇位得來不正。反正如今他們的關係一言難盡,她再怎麼陰陽怪氣叫他王爺,他也不會多心。

她輕輕一哂,手指挑起梅瓣。

雲霧般的紗袖滑下手腕,小臂露出一片青紫的痕跡,觸目驚心。它們蜿蜒至紗裳下麵,沒有停歇之勢,可以想見其他地方亦是受難不淺。

察覺到來自旁人的視線,顏喬喬抬眸,幽幽睨離霜一眼:「我是不是好可憐?」

冷麵女官語調平平:「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顏喬喬湊近些,偏著頭,唇角勾起惡意滿滿的笑容:「倘若王爺也這般對你呢?」

離霜臉色絲毫未變,一板一拍道:「感恩戴德。」

頓了下,仍記得糾正顏喬喬的『口誤』,「是帝君。」

顏喬喬:「……」

她和這個怪胎實在是很難聊,但是被幽禁這麼多年,身邊除了幾個啞巴侍女之外,就隻有離霜一個人,沒得挑。

時隔多年,顏喬喬已經不記得自己當初是如何觸怒韓崢,以致被他用養病為借口關了起來。他不給她名分,拒絕親族探視,隻定期向外報平安,迄今已有七年多。

這七年間,他每個月總會過來七八趟,下狠手折騰她,然後送來避子湯。

他說他要占據她的全部,不允許任何人和他爭,包括孩子。

病態的掌控欲。

如今,她在世上已沒有至親,隻剩孤苦伶仃一個人,倒是遂了他的願。

顏喬喬手指一顫,碰掉了一片梅花瓣。

花瓣落在橫貫腕間的指印上,也不知是誰更可憐。

顏喬喬看著這些深色的痕跡,不經意間舒了一口氣——痕跡尚濃。

倘若痕跡淡了,那就意味著韓崢隨時可能過來補上新的。

她知道自己隻要服服軟、撒個嬌,便能少吃些苦,可她偏要和韓崢作對,憋著一口硬氣,他越是折磨得凶狠,她越要陰陽怪氣地刺他,激得他發瘋,最終受罪的還是她自己。

離霜雖然從來不說,但顏喬喬能看懂她的眼神——離霜認為她這是以下犯上、是大逆不道。

顏喬喬偏頭看了看鎏金沙漏。

距離入睡時辰尚早。

「不如你出去打聽打聽那些妃嬪犯了什麼病,也好對症下藥。」顏喬喬溫聲軟語,「省得你終日殺來殺去,這麼辛苦,又不加俸祿。」

離霜不為所動,腳步半寸也不挪:「職責所在,萬死不辭。」

這就是一根無情的看門木頭,腦子裡隻有鞠躬盡瘁忠君報國,翻來覆去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一套。韓崢令她看守停雲殿、看守顏喬喬,她便絕不會離開半步。

煩。

顏喬喬懶散起身,打著嗬欠,妖嬈走向內殿那張金絲楠木象牙床,拖聲拖氣說道:「罷了。待王爺過來時,我向他告狀,討他幾分心疼,說不定王爺會多留幾日,朝也不去上。」

雲鬢鬆鬆墮在腦後,無骨的身段雪玉般的肌膚,像盛極了的桃花,艷麗頹靡,不勝嬌弱。

顏喬喬知道離霜最見不得她擺出這副禍水模樣。

倒也不是嫉妒,而是迂腐的忠誠心作祟——妖媚惑君,該殺。偏生這位副統領的職責又是守護妖姬,就好氣。

離霜難受了,顏喬喬便十分開心。雙方立場不合,本就應該互相傷害。

今日情況卻有些不同。

顏喬喬剛擰出兩步,就聽到離霜不情不願憋出一句,「夫人其實不必沒話找話。請節哀。」

顏喬喬笑容微僵,心口似是被撞了一下。

半晌,方道:「父兄為國捐軀,是為大義。我不哀傷,隻以他們為榮。軍人戰死沙場,總好過在深宮混吃等死,你說對嗎,離霜將軍。」

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哽咽,她確定。她絕不會讓韓崢和他身邊的人看到一絲脆弱。

即便心尖抖成了秋風中的落葉,她還要揚起笑臉,狠狠刺離霜一下。

離霜低垂眼皮,鋒削薄唇抿出糾結擰巴的弧線。

猶豫片刻,離霜動了動下垂的唇角,毫無起伏地告訴顏喬喬:「那幾位娘娘不惜鋌而走險,是因為帝君後日要立您為君後,消息已昭告天下。」

「……」

什麼?

顏喬喬好一會兒沒能回過神。

她是韓崢當年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是在他入主京陵皇都登基為帝之後,卻像是忘了她這個正妻一般,一個接一個往宮中納妃,大大小小的娘娘封了一堆,隻不給顏喬喬名分。

其實顏喬喬從來也不屑做這個投機篡位者的君後,但月前得知父兄戰死在南越疆場,一位不知名的遠親莫名其妙繼任南山王之位後,她的心中一直有火團在燒,疑雲揮之不去。

隻恨她被韓崢困於深宮,斷了眼和手,探不出這四方天地。

如今,他竟要封她為君後。

是憐憫,還是迫於輿論不得不撫恤英烈之後?

不重要。

大夏的君後是有一定實權的。登上那個位置,她便可以著手調查父兄之死,有仇報仇。

顏喬喬的心髒在一片死灰中跳動起來,震盪牽引到指尖,整個身軀微微發顫。

許久,她壓抑住聲線,輕飄飄丟下一句:「哦,好驚喜。」

她知道最開心的人是離霜。

離霜早就盼著這一天。

一位高階劍宗,本該領軍征戰沙場揚名立萬,卻和顏喬喬一樣被困在這小小的停雲殿,這些年不知多憋屈。

大婚之後,君後按例要搬至太極殿與帝君同住,防衛事宜一並交給大統領江白忠。屆時,離霜便可申請外任做將軍去。

人都是這樣的,心中高興時,不會吝嗇向周圍的可憐人釋放一點善意。

*

晃眼到了大婚之日。

天光將明,金殿那邊便有清煙鼓樂伴著朝陽升騰而起,紅浪逐走冬日的寒霜,仿佛提前入了春。

停雲殿仍是一片死寂深冬。

離霜抱著劍,在雕花大木窗下眺了又眺,始終不見有人來送吉服華冠。她麵上不動聲色,其實雙腳已悄悄把長絨厚毯上的花團碾得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顏喬喬唇角勾起諷笑。

她懶懶倚著象牙床,溫溫軟軟地道:「是我耽誤了副統領,害副統領修行落下,耳也背了,消息都聽不準。」

「絕無可能。」離霜皺眉,語調和月匈膛難得有了明確的起伏。

「不然你去金殿那邊看看?」顏喬喬友好地提出建議。

離霜無情拒絕:「屬下的職責是護衛夫人。」

顏喬喬毫不意外:「那就把窗戶關好,冷風都進來了。」

正說著話,宮門忽然吱呀大開。

透過寒風凜凜的窗縫,隻見一隊宮人魚貫而入。

領頭那人頭戴鑲珠朝冠,身著藏藍錦袍,月要係純黑絲帶,懸一柄烏黑的劍。身後跟著兩列侍者,垂著頭,腳步迅捷無聲。

離霜眼睛一亮。

「大統領來了。」

話音猶在,人已掠過兩重殿幔,立在正殿門前的青玉石階下,向上峰行禮。

「屬下參見大統領。」

「副統領辛苦。」江白忠的聲音不緊不慢傳來,「本官奉帝君之命前來接管此處,副統領且去更沐,準備上金殿聽封吧。」

顏喬喬聽著這話音似乎不太對,起身披上雪絨大氅,走到窗邊,伸手將雕花大木窗整扇推開,舉目望向殿前。

隻見離霜訥訥抬頭,視線落向江白忠身後的侍者,雙眉漸漸蹙緊。

她憋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帝君今日封夫人為後?」

「不錯。」江白忠喜氣洋洋地笑開,「夫人纏綿病榻多年,如今總算大好,是該擔起國母重任了。」

他邁開雙腳,繞過離霜身邊。

兩列侍者疾步跟上。一個接一個,擦過離霜淡藍色的臂袖。

顏喬喬看清了侍者們捧在手中的東西,不是吉服後冠,而是火炬、鬆脂、火油等物。

她的心悶悶一震,直往下沉。

寒風卷進一蓬亂雪,不祥的冷意沁透五髒六腑,凍得身體不自覺地打顫。

這不是封她為後,而是送她上路。

終於,韓崢要終止這個無聊的遊戲了嗎?

一時之間,顏喬喬心口湧起的感受竟不知是恐懼還是解脫。

她怔怔地想,離霜終究還是在今日達成了願望,雖然過程與想象中有些不同。

眼看江白忠就要踏入正殿的門檻。

刷——

離霜忽然倒掠三丈,揚起雙臂攔住了人。

「卑職尚未接到帝君諭令。」她用毫無起伏的聲音說道,「在此之前,需寸步不離,護衛夫人。」

被攔下的侍者瞪起眼睛,開口說話之前被江白忠抬手製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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