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 外(1 / 2)
謝行止第一次見陸南枝是她父母的葬禮。
連雲也沒有的陰天,天色沉得像馬上要傾覆的危城。烏鴉從墓園光禿禿的樹上撲打著翅膀飛起,一聲聲淒厲地嘎吱叫著。
穿著黑色裙子的小姑娘看起來極單薄,躲在爺爺身後睜著一雙蘊著山間晨霧般濕漉的眼睛打量前來悼念的來賓。
很漂亮的眼睛,隻是寫滿惶恐不安的情緒。像無法獨自麵對世界的小獸,隻能縮在大人身後微微發抖。
真可憐,謝行止想。
不過他的想法也就僅限於此。這世上可憐的人太多,憐憫是大多數人唯一能給的情緒。甚至如果她不是陸家的女兒,連這份和憐憫和注視恐怕也無法得到。
後來再見她,是陸爺爺去世後,陸銘代表「atod」召開的宴會上。
當初的小不點已抽了些身子,但仍是恐懼瑟縮的,甚至比她父母去世時更戰戰兢兢。她穿著華美的白色薔薇禮服,被叔叔陸銘強行帶在身邊引薦給和「atod」有合作的友商。當帶到謝聿揚夫婦跟前時,陸銘更是吹得天花亂墜,一副恨不得把侄女賣給謝氏換個好價錢的模樣。
謝行止捏著紅酒杯,遠遠隔著人群看這一切。
如果不是那雙眼睛,他可能不會再記起這個小姑娘。她看起來非常不適應這種場合,整個人都在輕微發抖。唇邊的笑很僵硬,陸銘卻根本沒注意到,或者說熟視無睹地繼續帶她交際。
不過,畢竟她就是這場宴會的主角。
年僅13歲的ifda金葉獎得主,憑一張橡木扶手椅獲得評委會高度評價。這張椅子由「atod」全線生產後,不僅挽救了公司當季營業額,甚至原本打算放棄「atod」的謝氏,也決定從放棄轉為收購。
謝行止也看過她的設計,確實很驚艷,堪稱少年天才。
明明都是陸家人,她那位叔叔陸銘卻是一點沒繼承到家族傳統,反而是她,學到了陸爺爺的精髓。
陸老是一代木匠大師,他的作品將榫卯工藝發揮到了極致,每一件都是傳世的名作。尤其經他親手所做家具,千金難求,深受上流社會追捧。
謝家人喜木,一向尊敬陸老。謝聿揚夫婦和他交情也深,這才有了謝氏和「atod」的合作。陸爺爺去世後「atod」的設計靈性全無,陸銘本人也不善經營。高層綜合多項因素計劃放棄「atod」,卻因為這件金葉獎作品有了轉機。
謝聿揚夫婦不喜歡陸銘,但對陸老留下來的這個孫女尚有幾分憐惜。
謝行止在宴會上和陸南枝沒有交集,他覺得她可憐,雙親和爺爺都離她而去,隻能跟著陸銘這個不長進的叔叔。
真正和陸南枝有交集,還是他順路去南閣拿謝聿揚要的設計圖。
陸南枝沒和陸銘夫婦住一起,至今獨自住在陸老留給她的南閣。對於「南閣」謝行止早有所聞,這是陸老專門為她設計的房子,也是他自己愛待的地方。
南閣位於近郊一片依山而建的別墅群,視線所及滿目蒼翠。謝行止遠遠停了車,沿著青石板路一路上去。
陽光細碎地在樹蔭間流淌,風裡都是草木清香,仿佛走入悠然結廬的南山。
陸老爺子倒是會挑地方,謝行止想。
南閣離其他別墅遠,四周鬱鬱蔥蔥種滿各種綠植。屋前池塘裡有睡蓮,微風吹過,那些粉色的花朵就像盞盞隨波而去的蓮燈一樣搖曳。別墅主樓旁有一座將樹木與房子融為一體的工作室,還有一座鋼骨結構的玻璃房,用於收藏各種木石。
一直照顧陸南枝起居的李阿姨在花園裡澆花,見到謝行止立刻放下水壺迎上來:「是謝先生吧?圖紙小姐昨天剛剛畫好,我帶您去拿。」
李阿姨帶謝行止上樓:「我們小姐怕生,如有冒犯的地方還請您見諒。」
謝行止淡淡應一聲:「無妨。」
李阿姨將謝行止領至陸南枝畫畫的工作室,抬手叩門:「小姐,我進來拿下圖紙。」
裡麵的人反應像是慢半拍,隔了一會兒,才軟軟綿綿地回答:「喔,進來吧。」
李阿姨向謝行止示意了一下,擰開門把。
風吹開起伏的米色帷幔,穿著柔軟白色連衣裙的小姑娘背對著他們,赤腳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畫畫。
她微卷的烏黑長發垂下,偶爾被風撩開幾縷,能看見小巧精致的下巴和白到幾乎透明的皮膚。整個房間都是暖暖的光,天使羽翼一樣潔淨溫柔。
工作室中央是一張長條花梨木桌台,一張張畫紙以此為中心雪花般散落得滿屋都是。風將一張紙吹落黑色皮鞋上,謝行止俯身拾起,看清楚圖中的設計後瞳孔微微收縮。
似是為了確認心中所想般,男人又隨手拾起幾張畫紙。迎麵撲來的震撼讓他難得露出有些驚愕的表情,直直看向房屋中央的少女。
他原本以為這些都是廢稿,而事實上,每一張都是有著驚人巧思的設計圖。不僅僅是家具設計,建築設計亦有。雖然還十分稚嫩,但驚人的才氣已初見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