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2)
天氣雖已漸漸轉暖,但牢房的空氣卻還是陰陰冷冷的。可能是有無數亡靈還在此地盤旋吧?走廊最深處是死刑犯的單獨囚房,燈開得很暗,說是可以讓死刑犯得到一點人性的安慰。牆上到處刻滿了狂亂的字跡,剝落的每一塊牆皮下都是一幅生與死的大作。林易時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一行一行地看過去。那多是些拙劣的現代詩,「後悔」這個詞以不同的字體出現了很多次,她邊默念邊笑了。
「他們說這些字兒對新來的犯人也是種安慰,就沒有塗掉。」吱嘎,有人推門而入。
林易時扭頭看向門口,發話的是一名她並不熟悉的警官,體型偏瘦,長臉上的一雙眼睛沒什麼精神地藏在黑眼圈裡。仿佛睡眠不足的警官緊抿著唇坐在了她對麵。
「是嗎,」她回答,「很有意思。」
孫賈扌莫扌莫鼻子,打量了一下對麵的少女。她穿著囚服,手腳被束縛在沉重的鐐銬裡。長發披散下來,在臉頰旁彎出溫柔的大弧。她很平靜地,有禮貌地對自己微笑著。他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般來講在死前的最後一個晚上,死囚的情緒都會有些反常,有些人呆滯成一尊雕塑,仿佛失了魂兒,有些人在囚房裡大笑大叫,還得出動醫生打鎮靜劑,有些人哭了一夜,有些人企圖自殺……但他沒見過像林易時這樣絲毫不為所動的人。
也許她真的對死亡不屑一顧吧。孫賈想。
「你好,我叫孫賈,是n城刑警隊的。」他自我介紹。
對麵的少女點點頭,問:「是羅振威的同事?」
「是他的下屬。」
「哦……」林易時好像在琢磨著什麼,又說,「我是林易時,就不用介紹了。孫警官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孫賈局促不安起來。「明天你就執行死刑了,今天領導派我來問問你還有沒有什麼想實現的小心願,我們盡量滿足。比如想吃點兒什麼,都可以告訴我。」這是項苦差事,雖然對麵坐著的是十惡不赦的死刑犯,但他們多會在這個晚上爆發出最後的人性來,那種無限的絕望往往將人感染得幾天都難以恢復。
林易時微笑著說:「我沒有什麼要求啊。」
「嗯……你有想見的人嗎?明天可以安排見上一麵。」
林易時低下睫毛,仿佛思考著什麼,又說:「沒有。」
「那麼,想寫遺書嗎?很多人都會留下點東西。」
她搖了搖頭,長發輕輕擺動起來。
孫賈有些為難。林易時真的一點兒想要的東西都沒有嗎?他腦中忽然一亮,想起了一個人。他自從一個月前旁觀了庭審,就被葉浮對她的感情深深震撼。他還是覺得這兩人其中有些不太對勁的地方,總覺得林易時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所謂的「情感操控」也並不妥當,但具體哪裡不對,他也說不上來。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你有什麼話要帶給葉浮嗎?我可以幫你告訴她。」
林易時明顯愣住了,她輕輕地咬住了下唇,過了一會兒,露出了一個讓空氣都開始升溫的甜美笑容。她彎起了水波流動的雙眼,在濃密的睫毛下泛起溫柔的光芒。林易時翹起嘴角,回答:「不用了。」
孫賈看傻了。他麵紅耳赤,搔了搔後腦勺,又不知所措地搓著手,問:「唉……真的什麼心願都沒有嗎?不是太過分的話都可以滿足你的。」
在死前最後一夜還保持迷人微笑的少女歪了頭,仿佛不想讓他難做一般,認真地思考了幾十秒。之後,說話了。
「那就讓我畫張畫吧,」林易時說,「幫忙拿一張紙,一根鉛筆和一塊橡皮就好。」
孫賈立即站起來,取來了紙筆,條件有限,隻是從辦公室裡拿來了一遝a4紙,鋪在林易時麵前。
「對不起,沒有找到好些的紙……」
林易時搖搖頭:「這就很好了。」捏起鉛筆開始淺淺地打一個輪廓。動作牽動了腕子上的鐐銬,金屬敲擊著桌麵,發出一連串悶響。林易時就拿左手扯住了它,又挪出小臂壓住紙張,整個人像是要俯在桌麵上一樣,艱難地一點點畫著。
「這樣畫很不舒服吧……」孫賈坐在一旁看她畫畫,覺得那姿勢實在很扭曲。
少女安撫道:「沒關係,能畫畫我就覺得很開心了。」
孫賈也就不再說話,看著少女在白紙上謹慎地描出一根根線條。不久也看入了迷,林易時的手就算被鐐銬所困也依然像飛鳥一樣靈動,畫紙上很快出現一個人形。那是個紮著圓髻的成熟女人,戴了金絲邊的眼鏡,穿了職業套裝,是一副打拚多年的ol形象。但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那臉上害羞的表情,她似乎臉紅了,鬧別扭地蜷在椅子裡,微微偏過頭不看這邊,扁著嘴,一副十分不滿的小模樣。
簡直就是在撒嬌嘛。孫賈在心裡笑了一聲。這是ol小女人的一麵嗎?他把視線投向畫手,卻驚訝地發現那張絕美的臉上也掛著沉溺一般的溫柔笑容,眼睛微眯著,好像沉浸在砂糖一樣甜美的回憶裡。林易時抬起手,在畫中人的左眼下輕輕點出一顆小痣。
有點兒眼熟。孫賈想。
「這是誰?」他問,「你認識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