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肆.你別再飛走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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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難的反而是我,因為我見過好多種後悔,有些圖案信誓旦旦地被紋下去,又哭哭啼啼地被改掉,我受不了那種情緒。而藍山在我眼裡無疑是非常珍視肉體的一個女人,她過分強大,所以要記憶什麼東西完全可以靠她的心而不是身體,但藍山溫柔得很堅決,說她已經想好了。

圖是藍山自己找的,不難畫,但得上色,步驟就繁瑣一些。紋身針下去的時候藍山顫了顫,我停一停,說不然算了吧,你好像很怕疼。

是啊。

但藍山又用小腿去就我戴著手套的手,無聲地按下開始鍵。

我在機器嗡嗡聲中平靜和她說上色可以下一次再來做,藍山拒絕,說一次完成。然後我們就又不再說話了,我工作從來認真,但餘光可以瞥見藍山沒玩手機也沒做別的事,她直勾勾地看天或者我,更多時候是在看我。

我不接受模特姐姐和未亡人的設定,所以我給她上色時第一針下去,同時開口:

「你看我做什麼?」

「不能現在說。」藍山被疼痛激出一聲嘆息,「我現在說,你就做不下去了。」

「不會。」我說,「我從來把工作放第一位。」

藍山靜一靜,然後問:

「被留下的人是什麼感覺。」

藍山贏了。

我停掉機器,起身出去抽煙。

我回來的時候靠著門眯著眼睛看她,我說你說話這麼毒怎麼會有人受得了你,藍山躺著附議:所以她走了。

我坐下來,重新拿起機器:「她不是故意的,我會原諒。」

我說的不是她的阿肖,而是我的阿喬。

我從小和阿喬一起長大,我們一起吃小熊軟糖一起同院子裡的娃娃們玩遊戲,交換初戀初口勿和初夜。阿喬命很苦,她從小爹媽離婚,然後誰都不要她,她又有病,在院子裡玩一會就氣喘籲籲差點要暈過去,所以後來大家也都不喜歡帶她玩,我去打架也沒辦法改變這個結果。阿喬晚上就扌莫著我的臉說沒關係啊寶貝,你不要因為輸了就哭了。

她根本都不懂我為什麼哭,我怕疼嗎,我怕個屁。

阿喬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叫我寶貝,我甚至不知道她從哪裡學來的詞,可能是很爛俗的台灣電視劇。她爺爺奶奶照顧著她,但某一年兩個老人前後離世,阿喬從此又是一個人了。她命運這麼坎坷,連我爸媽也心疼憐惜,接她到我家認她做乾女兒。

阿喬哭過很長一段時間後小聲問我們這算不算骨科啊,我氣笑了。為了不要做這種所謂背德之事我很早就不念書出去工作。阿喬說我好厲害,其實我私心很重,阿喬不情願拿爹媽的錢,在我家無論怎麼生活都覺得有一層隔閡,我想讓她用我的錢用得心安理得一些,伏在我身上抱我的時候,我能光明正大說「我養你」。

但真正把她接來我身邊的第一個夜晚和後來的無數個夜晚,我隻是同她小聲說我愛你。

我重復了千萬次,還是沒能留住她。

藍山問我的時候我腦子已經一片空白了,隻是職業素養我必須先停下工作,為了這一點我決定要求藍山加錢。我緩了很久才能坐下來重新上色,過程進行了一半我說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藍山說沒什麼,單純問問。

「有些酒後勁大,過很久才會起效,然後折磨你很久,一個道理。」我叫藍山看一眼落灰的家具,尤其是我們從前坐著一起烤火的沙發和桌上的茶杯,「……還是得生活。」

「災後重建。」

「是這個意思。」

「有人僥幸逃脫,房子完好無損。」

「那她很幸運,可以繼續過自己的生活。」我低頭上色,沒注意藍山的臉色,「生靈塗炭與她無關了,她可以適當悲憫,但痛不及根本,能活。」

我忽然警覺:「藍山。」

藍山語氣溫柔地應:「你放心。」

成品完成得很漂亮,我給她拍了照發給她,忽然就不想收她的錢。但藍山執意要給,多給了一倍,我看轉賬信息時說你送錢也不必這麼送。藍山就站在阿喬那一小塊黑白照片前看了很久,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如果阿喬在,她會慫恿我收下,然後不要臉地把藍山趕走,再之後會找很多借口給藍山送她喜歡的禮物,因為藍山根本是個懶得挑東西的女人。

我做了阿喬在時會讓我做的事,所以我說謝謝,順便送她出去。我們穿過樓下那一條長長的路,天色昏暗沒有光,隻有道路盡頭有一線生機,我給了她一把傘,目送她撐傘遠去,背影在瀟瀟春雨中逐漸模糊隱去不見蹤影,忽然惆悵阿喬不在,我連送藍山什麼禮物也想不到。

藍山真的很體貼,她知道我忙著思念阿喬,沒時間給她挑,索性慷慨以自己的死訊,從我這裡換來一簇盛大燦爛的白玫瑰。

我又喝下了一杯烈酒,尚未暈眩和被後勁折磨之前,去參加了她的葬禮。

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到肖舟,輾轉聽過好多次名字的天才靈感攝影師就站在眼前,比我想象中的瘦一些,理所應當。

藍山的烈酒不止分給我一人。

我看著她,她隻看著藍山。在場所有人走完流程,我是倒數第二個離開。肖舟下山去送她朋友,我有五分鍾的空閒在墓前一直凝望藍山的照片。

整整五分鍾我腦子裡其實就一句話。

你怎麼舍得。

肖舟後來再上來時隻有她一個人,我想她還要待好久,所以知趣離開。和她碰麵時肖舟顯然不認識我,有些迷茫但很禮貌地點頭致意,低頭時視線在我的花臂上停頓了片刻,或許是在想我是不是那一個紋身印刻在藍山身上的同犯。我走下樓梯時離開得不算太遠,聽到她小聲同藍山說。

「最近天冷,你不要感冒了。」

我下到山腳朝上望去,藍山的墓前放了一頂黑傘,肖舟隻是站著淋雨。

我像看到了從前的我自己。

藍山贏了我,但她賭輸了。

死亡是件非常聰明的一件事,它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你身邊的人分為三六九等,你死去就死去,不算什麼地震海嘯或者火山爆發,對於居住在地球另一端而言的人當然是這個角落已經發生的某個坍塌,廢墟無須收拾就自然風化。

但有人住在颶風核心裡,災難來臨就是世界末日。

你沒給過她一線生機。

-

我想起來紋身那天我給藍山拍完照片,她凝視鏡中人腳踝的一側燦爛正紅,伸手憐惜地碰一碰那隻飛鳥,似乎是還不習慣自己身上有這樣的烙印。我坐下來將鏡頭壓低給藍山拍照,快門聲響起,藍山輕聲喃喃:

「你別再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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