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四年,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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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四年,冬。

天陰得要擠出水來,灰蒙蒙的,分不清是霧氣還是籠屜裡冒出的煙氣。空氣中煤炭味兒太濃,包子也聞著不香了。塗老幺掀開籠屜抻頭看了一眼,搖頭:「你這個麵也忒粗了。」

街頭站了二十年的包子老頭啐了他一口,將蓋子一砸:「憑你塗老幺也嫌粗——去去去!」

塗老幺嬉笑著把臉挪回來,手揣進袖子裡:「成成成,您老頭子的包子是最香的,要不賣了二十年呢!福氣忒大。」

他縮著脖子往前走,走到一個拐角的地方,在水煙攤前蹲下,歪著身子問:「老板,今兒有什麼煙吶?」

煙攤的老板瘦瘦弱弱的,沒精打采的模樣,頭發修得短,遮不住脖子,劉海狗啃似的,長一簇短一簇,蓋著耷拉的眼睛,頭頂上一頂舊年瓜皮帽,又有幾分滑稽。

她姓李,向來是這麼個不男不女的模樣,沒名字,排行十一。

「您好什麼煙吶?」李十一不情不願地把手從棉手悶子中拿出來,撥弄了兩下,「辣的?不辣的?」

塗老幺湊近了些:「多冷的天兒啊,水煙吃著涼,有旱煙沒有?十一姐?」

李十一撩起眼皮兒瞧了他一眼,眼睛倒是頂清亮的,饒是見過許多回了,右臉的疤卻仍舊唬了塗老幺一跳,像燒傷的,又像是潰瘍了,紅紅紫紫一大塊發皺的腐皮,狗頭膏藥一樣粘在臉頰上,難看得緊。

「旱煙那是祖傳吃飯的家夥什兒,你吃得起就成。」

她站起來,正了正瓜皮帽子,棉衣皺成一團,寬寬大大的將她整個身子骨縮在裡頭。

塗老幺嘿嘿兩聲,跟在她身後。

轉了幾條巷子,麵前一個破敗的院落,雜草叢生,久未修繕的樣子。李十一用袖子撲了撲灰,挪開前院支楞的木板,又往裡頭走,灌木叢裡是一個鐵鏽斑駁的倉庫,不太大,四四方方的,一眼看得到頭。

李十一從棉手悶子的內扣裡摳出一把鑰匙來,把倉庫打開,彎下身從矮小的鐵門裡鑽進去。

塗老幺熟門熟路地跟進去,李十一扌莫索著一拉牆壁旁的粗麻繩,倉庫一下亮堂起來。

「嗬,裝電燈啦!」塗老幺扌莫了一把牆壁上的電路。

李十一眯眼適應乍亮的光線,仍舊是揣著手靠到牆上,問他:「入還是出啊?」

塗老幺目光被倉庫裡塞滿的物什鈎住了,「嘖嘖」兩聲就要上手。

李十一從兜裡扌莫出盒洋火柴,刺拉一聲劃燃一根:「都是地底下來的。」

塗老幺嚇得縮回手,眼饞地瞄了一眼泥土還未烘乾淨的唐三彩燈籠瓶。李十一又劃了一根火柴,硫磺味兒直往塗老幺鼻子裡鑽,塗老幺打了個噴嚏,湊到李十一跟前,舔著臉喊了一聲:「十一姐。」

李十一揉揉鼻子抬眼看他,他從棉褲子裡掏出一個窄口寬肚小銅罐兒,遞給李十一,臉皺著一團兒,哭喪道:「您可得幫幫小弟我。」

李十一嫌惡地看著他從褲/襠裡頭掏出來的銅罐:「哪來的?」

塗老幺見李十一沒有伸手的意思,又往前送了送:「您細瞧瞧?」

李十一隔著棉袖子敲了兩下銅罐兒壁,瞄他一眼:「年代近,又是銅的,不值錢。」

塗老幺收回來:「可不是我也是這麼琢磨的,就拿回家擱著——」

李十一皺眉打斷他:」我一早同你講過,地底下掏的不興往家拿。」進來半晌,也不那麼冷了,她伸了伸肩膀,冷笑:「怎麼,死後想遇同行?」

塗老幺脖子一縮,賴笑道:「錯了錯了,是我錯了。可這事兒啊,也忒他娘的晦氣了。」

他壓低了嗓子:「自我把這玩意兒拿回家,每日夜裡便有嗚嗚的聲響兒,唬得我婆娘睡覺也不安生。」

「我琢磨著,是惹了哪路老爺,還是把它送回去得好。」塗老幺偷眼看李十一。

李十一將火柴揣回兜裡,吸了吸鼻子:「開棺不走回頭路,倒過的鬥不掏第二回,這是行裡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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