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我一生,難尋太平 (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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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塗老幺驟然驚醒,兩手緊攥左右扶手,如臨大敵地望兩邊瞧:「又,又入畫兒了?」

宋十九咳了兩聲,將李十一咳清醒了,抬手揉著額頭中央,聲音仍舊是啞啞的:「說罷。」

她糯糯的嗓子似幼鳥換下的絨毛,撓得人心尖兒癢酥酥的,與她同寢同食那幾日,宋十九總愛趴在她臂彎裡,支著耳朵聽她將醒未醒時的一聲。

宋十九神秘兮兮地:「我又了不得了些,竟能將生長的形勢緩下來。」

說話間船艙裡的乘客陸陸續續醒了過來,有的端著茶缸到外頭刷牙,有的趿拉著鞋尋方便去,塗老幺左右看了看,暗嘿一聲,這上等人睡眼惺忪地摳著眼珠子,竟也是這麼個不體麵的模樣。

李十一「唔」了一聲,不曉得在想什麼,五指仿佛剛剛活絡了知覺,把玩撲克牌似的,無意識地將宋十九的發尾繞在指縫裡來回勾。

頭皮被扯得有些疼,宋十九卻忘了要將頭發拿回來,隻怔怔瞧著她的動作。

所幸自個兒的頭發夠長,如此拉扯著也不至太尷尬,宋十九神遊天外地想。

卻聽「啪」一聲脆響,阿音探過身子將李十一的手一拍:「今兒要下船了不是?」

李十一懶怠怠地皺了皺眉,將宋十九的發尾放開,反手揉著僵硬的脖頸,瞧了瞧外頭的景色:「仿佛是的。」

宋十九將自己的頭發接過來,神色復雜地望了阿音一眼。

阿音不明所以:「怎麼?」

咒法沒了效用,尋仇不成?

宋十九搖頭,忽而又想起了什麼要緊的,左右晃了晃身子,問塗老幺:「塗老幺,你多大了?」

塗老幺道:「我同你個奶娃娃說什麼,我塗家小子再幾日也要同你一邊高了。」

講大話。宋十九撇了撇嘴,又探身問阿音:「阿音姐姐幾歲?」

阿音掏出鏡子補妝:「你既喊我姐姐,竟還問我的歲數,成心的不是?」

宋十九再瞧一眼阿春,阿春正要開口,宋十九抬手阻止:「不必說。」

語畢她撤回身子,這才猶猶豫豫地看向李十一,問她:「十一,你,你幾歲了?」

李十一撥了撥劉海:「不記得。」

「不記得?」宋十九一怔。

李十一嘆了口氣:「活太久了。」

宋十九縮了縮瞳孔,小小的嘴唇皺起來,包子似的裹著空氣,緩慢而鄭重地打量李十一,卻見李十一將眼皮無所事事地一撩,漆黑如墨的瞳孔裡笑意稀鬆平常,仿佛一眨眼便不見了似的。

宋十九頭一回感受到了「捉弄」這種促狹的情緒,盡管李十一的表情並不明顯,但如此鮮活的神態出現在她的雙目裡,便似烏雲裂了個口子,春風若有似無地泄出來,愜意地撫弄岸邊柳色。

「噯。」她揉著心口無端端嘆了口氣。

李十一莫名地抬眉,又聽她歪頭問:「那麼,你喜歡我幾歲?」

這話沒頭沒尾,令李十一結結實實怔了好幾秒,認真忖了幾個來回,才沉吟道:「一兩歲罷。」

「怎麼說?」宋十九心裡「咯噔」一下。

不吵不鬧,安靜乖巧,並且……李十一抬頭看她一眼:「會吐泡泡。」

宋十九張嘴咬住下唇,將身子靠到椅背上,聽著輪船的嗡鳴聲,沉沉呼出一口氣。

船靠岸時已是晌午,一行人哪裡還有登船時的意氣風發,個個灰頭土臉精神不濟。光鮮亮麗的貴人們亦一臉青灰,抻著皺巴巴的西裝褲子,抽了一宿大煙似的架著身子往外走,阿春倒仍舊是那個金堂玉馬的芙蓉麵,攏一攏秀發仍舊一絲不苟。

「到底做鬼好。」阿音靠在李十一身上,骨頭要散了架。

所幸汽車要不了幾個時辰,不到黃昏便至了西安,西安的街道四四方方的,街道亦比四九城寬似的,柏油馬路兩側馬著豆腐塊兒似的磚瓦屋,遠處大雁塔一枝獨秀地傲然立著,近前是羊肉泡饃略帶腥膻的香氣,自行車滴鈴鈴一飄,年輕人支著腿停在路邊,掏出幾個銅板換一塊厚饃。

奔波了幾日,幾人的肚皮早就癟得沒什麼油水了,宋十九矜持地背著手,咽著口水拿眼覷一旁吆喝的小攤販。偏偏那攤販是頂上道的,捉起一個肉夾饃便望她手裡塞,宋十九一個措手不及,舉著噴香四溢的肉夾饃,呆呆地望著李十一。

熬得粘稠的肉汁,肥瘦相間的燉肉,再剁上碎碎的青椒同香菜,被外焦裡嫩的饃一裹,迷得宋十九神魂顛倒,她見餘下三人一鬼停下來望著她,便十分艱難地對小販擺了擺手,還回去道:「不,不必了。」

李十一看她一眼,上前遞了銀錢,問她:「一個夠嗎?」

順著街道買了些小食,又上酒樓裡好生吃了一頓,阿春將眾人領至城西北的一座宅子裡安頓,原本請諸位休息一晚上,明日再下墓,李十一卻道耽擱太久過意不去,略歇憩幾個時辰,夜間便可動身。

入夜,西安城溫順地沉寂下來,姓名的變遷無法剝奪歲月賦予的深厚,萬家燈火依舊,遙遙靜止在記憶的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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