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卻被無情惱(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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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三日後,正是天朗氣清,塗老幺燜上麵,給塗嫂子按水腫的小腿,捏得一腦門兒都是汗,阿音端了鮮荔枝進來,想著塗嫂子吃不得生冷的,便將它擱到一旁,道:「方從冰水裡湃過,晾一晾再吃。」

塗嫂子光著小腿,很不好意思,隻靦腆笑:「有勞阿音姑娘了。」

阿音俯身瞧了瞧她,嘖嘖兩聲心疼得很:「瞧這腿,腫得同蘿卜似的,一個指頭下去便是一個坑兒。」

塗嫂子摩挲肚子,笑嘆:「女人家就是這樣,遭罪。」她頓了頓,又道:「我這回算是一遭經歷,往後阿音姑娘有了身子,我多少能照料些。」

阿音忙擺手,直起身子抻了抻纖細的月要肢,笑一聲:「別,我沒這福氣。」

塗嫂子不曉得她是做什麼營生的,隻當她是小姑娘害臊,便甚是慈愛地笑了笑。塗老幺勾著腦袋,也未接話打趣,隻另起一行道:「十九呢?一上午沒見她。」

「我正要同你說,」阿音抱起胳膊,「你一會子得了空,到院兒裡來,我有話問你。」

語畢,一揚手撚了幾個荔枝,盤核桃似的攏在手裡,笑眯眯同塗嫂子招呼一聲,這才移步往外頭去。

才剛扇了兩下風,塗老幺便拉門出來,小臂抹著額頭的汗,將褲管子一拉,大喇喇在葡萄架旁的石凳上坐下:「咋了?」

熱氣打頭,打得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十九練功夫兩個來月了,半點起色沒有,我找你想法子。」阿音剝了一個荔枝,晶瑩剔透的果肉映在翻飛的玉手間。

這找他想法子,不過隨口一說,丁點未指望他能有什麼建樹。

知了扯著嗓子直叫喚,塗老幺的臉皺巴巴的,似一隻年邁的哈巴狗兒:「成,我想想。」

他不大習慣旁人請他動腦筋,尤其是音大奶奶這樣好聲好氣的,仿佛十分看得起他,令他絞盡腦汁也要提個議。

「想不出來。」腦汁榨個乾淨,心裡的小人敲了敲空盪盪的頭骨,梆梆響。

阿音嗤一聲,意料之中地將荔枝塞進嘴裡,舌頭一頂含著,腮幫子鼓得小小的,含糊道:「我問你,上一回她使出法術,是什麼境況?」

「馬耳山,訛獸,咱們要死了。她,」塗老幺掀了掀白馬褂,「變形了。」

「豬腦子。」阿音撩了個白眼,恨鐵不成鋼,「那是咱們要死了麼?是李十一要死了。」

「是,是。」塗老幺忙不迭應聲,實在是烈日炎炎令他耳昏眼花,偏偏麵前的姑奶奶把著好幾個沁爽的荔枝,一個也不給他。

阿音見他眼巴巴地望著,總算遞一個出去,循循善誘:「這便是了。常言道『學海無涯苦作舟』,什麼意思?不就是要苦一苦,迫一迫,方激出潛能。她如今日子這樣舒坦,哪裡來殺人越貨之心?咱們不妨將她再擱到那千鈞一發的境況裡,試一試。」

塗老幺還在想那什麼「學海」什麼「舟」的,也不曉得是不是這麼個用法。參悟一會子,覺著有些道理,便問:「那,誰去刺殺李十一?」

他腦袋杵在脖子上,從頭發絲兒到腳後跟兒都在怯場。

阿音擰著眉頭叉月要:「我幾時說要殺李十一了?」

塗老幺眨了眨眼。

阿音怒極反笑,「哼」一聲將餘下的荔枝往桌上一拍,對牛彈琴。

塗老幺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扯住她煩躁亂飛的絹子,將她拉回來,靈光一閃福至心靈:「我有法子,有了。」

阿音斜他一眼,繃著嘴角不置可否。

塗老幺神秘兮兮的,咧嘴笑著抖抖腿:「音大奶奶,您請好兒罷。」

第二日宋十九正午歇,門板被拍得啪啪響,她裹著貼身的綿綢短裙,睡眼惺忪地去開門,卻聞一陣疾風,自門檻處被塗老幺同阿音一把架起來,推著她往梳妝台上一壓,阿音支著燒紅的燙發釺子,麵上沁著焦急的薄汗:「了不得了!」

宋十九一驚,塗老幺蹲下將油布包的新皮鞋往她腳上穿:「出大事了!」

宋十九慌忙轉頭,阿音一掌輕扶將她臉攏回來,不由分說給頭發上了卷兒,吩咐塗老幺:「將我帶來的胭脂水粉淘換出來,擺上。」

滋啦一聲,一股焦味兒自冒煙的頭發上飄來,宋十九心下著急,拉著阿音的手腕子,連聲道:「怎……怎的了?」

阿音三兩下卷了頭,順手分開兩邊撥了撥,又拿起塗老幺剛打開的螺子黛,俯身精細地給宋十九畫眉:「李十一相親去了。」

相親?!宋十九擴了擴眼瞼,張著嘴唇任由阿音將脂膏兩筆勾完。

她口乾舌燥,月匈腔起伏得厲害,仿佛睡久了似的噔噔噔地心慌氣短,好一會子才翕動鼻翼,小心翼翼地確認:「相親,是何意?」

阿音給她上完妝,將她拉進屏風裡,瞧著她呆呆傻傻不成樣子,索性嘆口氣直接上手替她換上小洋裙,滿意地上下一打量,又夥同塗老幺將如遭雷擊的宋十九架著,三兩下塞進了車裡。

洋車在馬路上火急火燎地奔騰,宋十九的心如被石子兒硌了的輪胎一般,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勉力平復了些心情,才又開了口:「她做什麼要去相親?「

阿音閃著眼波移開目光,一而再再而三地騙小姑娘,攢的雷怕夠劈乾淨祖宗十八代了。

塗老幺心一橫,念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嗓道:「年紀到了,想成家了,要生娃了,可不得相親嘛!」

宋十九蹙著眉頭,將下唇無助地咬住。

不多時車停在一個時髦洋派的十字路口,塗老幺輕輕一攘將宋十九推下去,同她一齊仰頭望著路邊尊貴的門臉兒。那是一個西式的咖啡廳,陽傘支了幾頂出來,玻璃門菱格窗,門口的侍應生亦穿著燕尾服戴小禮帽,十分上檔次的模樣。

塗老幺叩了叩布鞋的鞋頭,見著這架勢,骨頭裡的輕賤又作了祟,半點不敢往前。阿音懶洋洋靠在車邊兒上,扌莫了一把宋十九的臉,囑咐道:「你自個兒進去罷。」

想了想又添了句:「若打不過,再喊我。」

宋十九似隻貓一樣支棱起耳朵,眼神往阿音麵上一瞟,點了點頭。

咖啡廳內布局十分規整,四四方方的卡座,豆腐塊兒式齊整地排列著,猩紅色的皮脂沙發襯著大理石的台麵,墨綠色的小台燈閃著珠光,偏偏在底下又擱了一個不大明亮的蠟燭杯子,除卻反射頭頂水晶燈的貴氣,仿佛也沒什麼用處。

李十一將目光自可憐的燭火處收回來,修長白皙的手指扣著一小盒洋火柴,噠噠地輕磕在桌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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