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長亭九夢君(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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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羅回來這日陽光涼津津的,柔和得同月亮似的。五錢拿了隔壁大娘漿洗晾曬好的衣裳回來,攤到木椅上讓眾人拾掇自己的。阿音正拎了一件帶流蘇的披肩,有些想不起來是自個兒的還是十九的,攤開仔細瞧,然後便隔著鏤空雕花的縫隙瞧見了邁進門的阿羅。

因此她同阿羅的重逢,是帶著隱約皂角香味兒的。

熱鬧的廳堂霎時安靜下來。李十一單腿跨坐在沙發扶手上,宋十九坐於矮一些的內墊上靠著她,手裡疊襖子的動作緩下來。五錢直起身,阿音將披肩放下,擱在膝蓋上擰了一把,本能地將視線移開,盯著衣裳堆瞧幾秒,又伸手薅了一把,最終揀起一件挺括的襯衣,埋頭理袖子。

那是……李十一的。宋十九抬頭跟李十一交換了個眼神。

李十一笑了笑。

阿羅走到陰涼處,收起青色的油紙傘,仍舊是一身烏鴉似的黑袍子,長發披在一邊。一月不見,她更瘦弱了,臉色也更蒼白了些。

她攬風扶柳一樣輕輕地走過來,毫無血色的嘴唇襯得她下垂的睫毛也似褪了色,她柔柔喊一聲:「阿蘅。」

頭一個喊的是阿蘅,默了半晌,也沒有第二個。

氣氛尷尬到詭異,宋十九朝李十一懷裡靠了靠,仍是抬頭看她,微微張了張嘴。

李十一攬住她肩頭的手略微一動,中指敲兩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阿音到底坐不住,一抬頭清清嗓子便要打招呼,話未出口卻鎖了眉,望著來人愣在當場。

阿羅身後跟著一位眼生的姑娘,芙蓉麵含情目,臉龐端正得同畫上勾出來似的,穿著同阿羅同色的鴉青褂子,不起眼的著裝反倒襯得皮相好看得驚人,她站在阿羅身後,打量眾人的眼神好奇又矜持,不過分地掃了一眼,便甚是節製地垂下眸子。

美得鬼氣森森的,一眼便知是自泰山府裡帶出來的。

阿羅未有介紹的心思,隻輕聲說了她的名字:「阿桃。」

阿桃是黃泉邊上一朵桃金娘。

這下連李十一也不大坐得住了,支起一邊眉頭看阿音。

阿音眯眼悠著下巴,眼神在阿桃身上繞了個圈,便沾回阿羅身上。阿羅轉回頭看她,柔軟一眼,又抿了抿唇,卻最終未說什麼。

阿音舌尖抵著上顎,用力掃了兩下,復又埋頭將方才疊好的襯衣拆了,吸吸鼻子,這才抬臉朝阿羅笑:「誰啊?」

笑得同花兒似的,起頭還有一聲若有似無的「喲」,招搖的眼神兒睥著,尾音卻沒什麼重量地沉了下來,竟有兩三分緊張。

阿羅顧了阿桃半眼,低聲道:「婢女。」

阿音笑了,雙目彎彎地看著她:「我倒是窮苦慣了,不曉得婢女是這麼使喚的,攙著扶著的,好不貼心。」

一雙盈盈水目亮晶晶的,偏偏翹起來的嘴角不受控地抽了一抽,有那麼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宋十九將脖子抻了抻,看向阿桃搭在阿羅胳膊彎兒上的手。

十指纖纖,蔥根似的,一雙素手也好看得很。半點不似做過活計的樣子。

阿桃有些不安,將手撤了撤,阿羅搖頭示意她退身一步,想要同阿音說什麼,對上她大喇喇的視線,又本能地縮回眼神,垂頭望著她手裡的衣裳。

就是這麼一個回避的動作,令阿音想起自己同她說那些撕心裂肺的狠話時,阿羅將擱在桌上的手蜷起來,作了一個自我保護的姿態。

阿音的心一瞬跟針紮一樣疼,她這才明白,阿羅原來並不是直來直往的姑娘,從前隻因她願意對她敞開,因此才拋下許多矜持和臉麵,將赤誠誠的一顆心捧給她瞧。一旦她收回去,自己便連門兒也找不著,無頭蒼蠅似的在外頭亂撞。

她撞得難堪極了。她的青梅竹馬,她的閨中密友,她的牌搭子,還有這一朵不曉得哪裡冒出來的桃金娘,統統都看著她的難堪,她的雙肩撐得酸痛,臉上燥得火熱,甚至連耳朵眼兒裡也烘了起來,偏偏心肝卻涼冰冰地降了溫,令她難受得僅能虛著眼睛望著麵前的人。

自她向李十一求了情,便數著日子想這個人回來。

第一日她抄了那幾句酸掉牙的情詩,第二日她為衣裳辦了個選美,第三日她拎著兩雙鞋問睡眼惺忪的宋十九哪個鞋跟的高度最恰到好處。

而這一日,終於樣樣都對了,她坐得嫻靜又溫婉,晨起的妝容最是服帖,周身的香味不濃不淡,偏偏就是她等的人,出了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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