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長亭九夢君(四)(1 / 2)
阿音活泛起來了。盡管她的臉色仍舊蠟黃,眼睛仍舊腫得似核桃,頭發也毛毛糙糙地忘了上刨花水,但她的月要肢扭起來了,蹬高跟鞋時膝蓋繃得直直的,半點不打彎兒,婷婷裊裊地走到宋十九同李十一旁邊,說是餓了,請宋十九下館子去。
她想起曾評價自己自私,實在對極了。桃金娘的話是「大人病了」,她的落腳點竟不在「病」上,而在前頭那個「大人」上。阿桃喊一聲生分的「大人」,她便在心裡跟一句「阿羅」,越念越舒坦,舒坦得頭發絲兒都伸展起來。
或者她潛意識裡,還是覺得閻羅大人神通廣大,如今能好端端地回來,隻帶了一個小婢子,多半出不了岔子。
若說她隻請了十九下館子,那也是有緣故的。她想明白了,既然阿羅未曾移情別戀,那她便有近水樓台的機會,而論到哄姑娘這件事兒……阿音瞄一眼冷著臉翻書的李十一。
覺得還是宋十九天賦異稟。
天賦異稟的宋十九不枉費阿音的抬舉,三兩下便瞧出了她的歡愉,問她是否得了什麼信兒。
阿音要向她討教,自然將桃金娘治病的緣故挑挑揀揀地說了,宋十九卻托著腮,坐在李十一旁邊,不認同地皺起眉。
阿音瞧出不對來,拉一把椅子坐到對麵,二郎腿一搭:「你說。」
宋十九問:「鬼殿閻羅,也會生病麼?」
下一句她說得小心翼翼,小指指尖抵著下唇:「你從前,同她仿佛也是因治病而起。」
她閃著嬌俏的眼波,這桃金娘治病,是內服還是外用呀?
她欲言又止,瞄一眼李十一,阿音被她說得心慌意亂,見她竟還有未盡之言,而李十一也心領神會的模樣,便吸了兩口氣,下巴一抬,指指李十一:「你說。」
李十一將目光自書上抬起來,頭一偏,望著她一字一頓道:「風寒。」
「有''白日宣淫''的必要麼?」
她將阿音的判語不疾不徐地還給她,惹得阿音愣愣地眨了眨眼。宋十九在一旁側臉看她,李十一總是能將辛辣的話說得冷淡而清幽,連這四個字都顯得禁欲。
宋十九的手指在桌上彈鋼琴一樣敲,李十一的嗓音在她的耳邊亦如是敲。
阿音慌了,冬日的天氣,她竟甩著絹子扇了兩下風。
她在風月場上慣會拿捏男人,紙上談兵的事也乾了不少,可這真槍實彈地談戀愛,確確實實是頭一遭。
還未等阿音將被揉亂的思緒扇齊整,又聽李十一開了口:「過兩日我便帶十九上山,不能再拖了。」
她的話說了一半,餘下的意思也很明白,因著阿音的緣故,十九尋找狌狌一事耽擱過久,如今阿羅回來了,她便不再管她了。
若宋十九的身世再有什麼牽扯,更是沒多餘的心力顧著旁的了。
阿音在心裡放大了「李十一不再管她了」這幾個字,無端端的有些悵然,她抬手按住心口,硬生生打住,又感嘆失戀的姑娘實在矯情,任什麼都能扯到「被拋棄」上頭去。
她深切感到不能再消沉下去,於是狠了狠心,說:「你等我兩日,我同你一塊兒去。」
她腦子裡飛速地想著法子,片刻後將兩手一合,掌心拍出脆脆的聲響,心裡頭有了計較。
她起身要走,又頓了頓步子,回身問李十一:「你說,我同那桃金娘,哪個好看?」
她一麵說,一麵將耳發挽到後麵去。
李十一忖了忖:「相貌是其次,阿桃性子和順些。」
「放屁!」若不是隔著桌子,阿音直想上手擰她。
李十一回視她,平靜的眸子像一麵鏡子。
阿音不甘心地將肩頭軟了下來,自顧自笑一聲,朝宋十九努努嘴,道:「你喜歡乖巧可人的,自然覺不出別的好。」
李十一翻著書,眉頭悠悠一挑:「是麼?」
宋十九支著下巴的手往上一挪,捂住笑盈盈的嘴角。
這夜寒風刀子似的刮骨頭,偏偏阿音穿著單衣,在巷子裡鬼似的晃盪了二十來圈,硬生生吹了一夜風,第二日終於如願以償地起了燒。宋十九推門而入時她暈得迷迷糊糊的,一麵打噴嚏一麵伸手薅床頭的鏡子。
宋十九忙上前將鏡子遞過去,阿音隻撐著眼皮子掃了一眼,見不是太難看,便將其扣到月匈上,鎖著眉頭輕輕地哀吟起來。
宋十九喉頭一動,神色復雜地看她。
宋十九一直以為,愛情能激發人了不得的潛能,是以自己才能將所有的機靈和聰慧都擱在與李十一的博弈中,而她望著阿音,這才發現原來有人是恰恰相反,情意將她慣常的八麵玲瓏褪乾淨,變作一個再蠢笨不過的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