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長亭九夢君(十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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惴惴不安的夜露自枝頭滴下三滴,睡魚的擺子搖晃五回,宋十九走了七步,同李十一隻剩半個影子的距離,卻仍未聽到她的否認。

她的全盤托付,滿心喜歡,她的青梅,她的竹馬,她所有擁口勿山河的肖想,和她所有步履蹣跚的回憶,此刻站在涼如珠翠的夜幕裡,沒有底氣否認自己在防備她。

宋十九目不轉睛地望著李十一,眼皮子一跳,又是一跳。她終於明白,從前看著她時,那種廣袤無垠的空曠感究竟是什麼,是因為她同李十一都活得太久了,一旦那些紛至遝來的回憶填滿思緒,自己同她這數月來的相處和喜歡便被拉得十分薄弱,像一塊愈抻愈長的麵皮,她能清楚地看見中央部分漸漸透明,不大均勻地繃著不堪一擊的纖維,但她控製不住自己往兩邊拉的手。

什麼叫無力感,恐懼而不得不恐懼,這便是無力感。

她低下頭,又抬起來,同眼光一齊撲到李十一麵上的是一道淩厲的疾風,耳邊響起鳥翅驚惶的撲棱聲,同阿音急促的驚呼聲,李十一落了落睫毛,宋十九張開的右手停在她鼻尖前方一寸處。

手心裡是遊動的殺氣,在她修長白嫩的指頭間橫沖直撞,仿佛隻消她輕輕合攏五指,便能將如今尚未覺醒的眼前人捏個粉碎,李十一卻隻清淡地抿了抿嘴,眼神透過指縫的微光,溫柔地對上呼吸一起一伏的宋十九。

狌狌縮著下巴將捂眼的手挪開,見九大人偏了偏臉,將眼光一寸寸下移,最後停在李十一垂下的左手邊。

那隻手仍舊風輕雲淡地架著一杆銅煙管兒,手腕蓄著力,將阿羅探出的右手硬生生擋住。

可究竟是晚了一些。一柄傘在宋十九頭頂旋開,如曇花徐徐綻放的冠冕。

宋十九抬頭望著本該在阿羅手裡的提燈,傘下清輝落得好看極了,似飛舞的流螢,落在她深黑的瞳孔裡,為她點上漂亮的燈盞。

燈入人眼,命絕黃泉。原來這便是提燈。

她靜靜地看著,而後將手收回來,落寞地抿了抿唇角,隨即轉頭離開。

阿音動了動鞋跟兒,想要上去追她,卻見李十一垂眼望著地麵,月匈腔空了一塊似的一縮。

李十一太了解宋十九,她是個有著七巧玲瓏心的伶俐姑娘,若是她舍不得自己,轉身時便會稍稍停頓半個側臉,睫毛欲拒還迎地一顛,將追逐的餘地留給李十一。可這一回她沒有。

方才李十一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未捕捉到一秒鍾的遲疑。

那便意味著,她不想要李十一追上去。

李十一嘆一口氣,食指一勾將煙管旋回來,握在手心裡,而後看一眼提燈,再將眸子對上阿羅。

阿羅揚手將提燈收回來,勾著脖頸細細捋著傘邊兒,捋了幾下,她才開口,低聲說:「我不該出手,可是……」

「我因她失去過你一回。」

她從未告訴過李十一自己是如何懷揣著希望找了她一回又一回,甚至連這句話也未染上多餘的情緒,平鋪直敘得仿佛在說今日的天氣格外好。

李十一卻驀地想起阿羅那日久候阿音,無助至極時,縮在椅子裡叫的那一聲阿蘅。

李十一默了默,正要啟唇,卻聽周圍一個鶯啼似的女聲響起來:「才不是因為大人!」

聲音空靈得不似人間,仿佛自波紋裡盪出來的。眾人一愣,環顧一周卻未見人影,隻見狌狌炯炯有神地盯著平靜的湖麵。於是幾人將目光聚焦在岸邊,不多時果然有漣漪泛起,一條巴掌大的魚兒自湖水裡一跳,又極快地鑽回去。

那魚渾身金黃,頭部發紅,身子鼓囊囊的,似一個小巧精致的繡球兒。

「橫公魚?」阿羅奇道。

橫公魚李十一在《神異經》裡讀過,鍾山異獸,長在冰川之中,魚鱗堅硬無比,刀槍不入。白日為魚身,夜晚可化人形,平生最懼烏梅,若以烏梅入水煮之,頃刻便化。

橫公魚聽得閻羅大人喚它,又蹦躂兩下,打了個擺子算招呼過了,隨即沉入水內咕嚕嚕吐著泡。水泡愈來愈小,未幾便消失不見。又等了再十餘秒,臨近岸邊的水麵上無風起了小浪,而後聚集一層薄薄的山霧,水意飄散開來,潛入眾人的呼吸和毛孔中,似做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美夢。

霧裡點了幾盞明明滅滅的燈,在水麵上一起一伏,緩慢遊移,近了些,再近些,才瞧見了那燈盞周遭凹凸不平的皮膚。

那哪裡是什麼燈盞,分明是幾條團聚的鱷魚,睜著銅鈴大的眼,幽森森地望著岸邊。

駭人的光亮中,湖麵淺淺盪起來,自水裡走出一位赤身裸體的姑娘,漆黑的長發裹住妙曼的身體,似攜了幾條長長的海藻,她撥開水霧,濕漉漉地站著,竟半點不哆嗦。

倒是阿音替她打了個哆嗦。

一時幾人相顧無言,阿音到底反應快,三兩步上前,背身隔絕住阿羅的視線,又抬手將自己的大衣解了,上前裹住她,一麵將扣子扣嚴實了,一麵問她:「方才是你出的聲兒?」

阿羅任她一襲動作做完,回到自己身邊,才將自己的鬥篷拆下來,給阿音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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