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柳氏妖宅 —1—(1 / 2)
臘月初九,寒風吹,遊人不出。
在疾風寒雪之中,偏偏有一抹鮮紅在茫茫素潔之中緩緩前行。趕著牛車向臨安城跋涉的商販看到他,不免搖頭嘆息。
好瘦好高的一位公子,穿得如此單薄,怕是要凍死在這冰天雪地之中。
有人看不過去了,把牛車趕到他身邊:「公子,上來吧,看你也是去臨安吧?」
那男子抬眸,一張臉白皙清秀,唇心微微發紅,似有熱疾,眼眸漆黑似炭,俊朗之中又給人一種凜冽感。
趕車人微微驚訝,卻見那男子忽然又笑了,快步走過來,搓搓手,道:「人間竟然還有如此熱心腸之人,謝啦!」
主人沒有招呼,他已經鑽進了牛車上的貨堆中。
紅衣男人愜意地躺下,手墊在腦後,右腳放到左膝蓋上,一晃一晃的。
車裡還有兩三個人,老人睜開了雙眼,婦人抱緊了孩子。
「小夥子也去臨安?」老人問他。
「不錯,我聽說臨安的南曲匯聚著全天下最美麗的姑娘,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人和婦人對視一眼。南曲,自然是雅妓長居之地,敢情這公子冒雪趕路是為了逛青樓。
「喀喀,」老人咳嗽了一聲,「我們也是第一次去臨安,那裡人多,好做買賣。」
「賣藥材?」紅衣男人瞟了眼身後的貨物——茯苓、木香、黨參、黃芪……
老人的臉被醪糟熏得紅撲撲的:「嘿嘿,小本生意,都是從山上采的上好的藥材。」
「可是臨安人這麼有錢,怎麼肯出價買私人藥材?」
「不,我們是要把藥材賣給柳家。」
柳白銀,臨安赫赫有名的闊少爺,有一整條街的商鋪都是柳家的鋪子。
紅衣男人微微眯眼,似乎想到了什麼,幽幽地說:「正好在臨安沒有落腳的地方,買柳家的宅子或許也不錯。」
「公子怕不是在說笑話,」老人哂笑,「柳家出售的宅院豈是一般人買得起的?」
臨安寸土寸金,進京趕考的秀才都隻能擠在相國寺的澡堂裡,隻因為那裡的花銷稍小。
紅衣男人乍一看不似考究之人,一進來,竟馨香撲鼻,卻也是怪事。
隻見他從懷裡扌莫出一張鎏金派令,自己細細讀起來,老人和婦人感到好奇,但也不好問。
一車人悶悶地朝臨安城而去。
到了臨安,紅衣男人招呼也不打就消失了,幾人卸貨的時候,發現車上多了兩錠金子。
許是那男人落下的,於是他們撿了起來,笑嘻嘻地收好。
這是不可能還的,一錠金子夠他們吃半年了。
紅衣男人沿著南熏門往北,路過一汪清池,彎月要洗手時嚇了一跳。來人間一趟,要低調行事,可這般低調還是影響了他的帥氣與光芒。一息之間,淨身術讓他恢復了本來的麵貌,他這才繼續前行,走走停停間,還時不時看一眼自己的派令。
「……現派魘城城主時纓前往臨安主持平定妖亂事宜,欽此……」落款簽名處印著妖王池繡的王印。
時纓是上次舒墨事件中的功臣。
舒墨曾被玲瓏珠困住,不過三五年竟然又生龍活虎了,這會兒正在與自家的小娘子許然亭舉行婚禮。
地點定在奢香茶鋪。
時纓找了很久才看到張燈結彩的茶鋪,幾個庸俗不堪的雙喜大字已經快被大雪打下來了。
奢香茶鋪內客人頗多,多為女子。
好些女子議論紛紛,說那茶鋪的老板是個多麼多麼俊美的男子,可惜眼光差,忽然就娶了一個又矮又醜的主兒,連妝都不會化,整日裡素麵朝天,像個男人一樣。
時纓好不容易擠進去,身邊的女子瞟了他一眼。見他紅衣青絲,月要係金綾長穗絛,姿態嫻雅,一身貴氣,細望過去,麵如芙蓉月,眉似墨畫,雙眼鍾天地之靈秀,目光清朗,她頓生好感,心若小鹿亂撞,當即不經意地將身子湊了過去。
先知望歲木巫鹹也換了一身喜慶的紅袍,笑嗬嗬地坐在高堂上。
旁邊的高朋席位上,九頭蛇相柳在那兒瘋狂地……啃豬蹄。
相柳在數年前曾幫妖王平亂,是下任妖王的重要人選,但這廝不僅不思進取,還整天屁顛屁顛地跟在舒墨身後,丟盡了鬼城的顏麵。
時纓偷偷溜到了相柳身邊,問:「可還記得我?」
「你?不就是那抓了主人的不知好歹的城主?」
「我今日新官上任,好歹給點麵子,」時纓壓低聲音,「其實我手上現有一張緝妖榜,榜首竟然是個女娃娃,還是個長相甜美的女娃娃。」
「知人知麵不知心,」相柳也不自覺壓低了聲音,「你看看我們老板娘,以前不都是一直用一張男人臉騙人嗎?」
時纓想了想,覺得十分有理。
他低頭看了一下榜單,榜首是一隻名為葉蓁的雙身蛇妖,也就是鼎鼎有名的凶獸肥遺。
古籍有雲:渾夕之山有蛇,一首兩身,六足四翼,出則天下大旱。
不知道為什麼她走了歪門邪道,專門靠吸食同伴與人類的精魂修煉,如今修為高深,已經能完全收斂自身氣息,讓人無法察覺她的動向了。
妖界便是這樣,妖修為越高,人們越難發覺那是一隻妖,若實力差距明顯,又易於分辨了。於是,時時有覬覦時纓內丹的小妖上門挑釁,弄得他煩不勝煩。
正因如此,才會有兩隻妖精對麵不相識的情況。總而言之,有利有弊。
葉蓁是一隻娃娃臉小妖,臉粉粉的,圓嘟嘟的,眼睛又大又水靈,但凡她眨眨眼睛撇撇小嘴,是個男人都要丟盔棄甲。
不過那一定不是時纓,他把榜單收起——他可不是見色起意的家夥。
很快到了吉時,新郎新娘拜天地。
「對了,」時纓又壓低聲音,「人與妖在一起,為妖的不是會死?書上不是寫『為妖者白天不得見日,否則即刻灰飛煙滅』嗎?舒墨好不容易逃過魔障,現在怎麼又往火坑裡跳?」
「那有什麼!」相柳啃著豬蹄,「山人自有妙計,船到橋頭自然直嘛。以舒墨大人的本事,肯定撐得過百日。」
「那新娘子知不知道舒墨為她如此付出?」
「現在人家高興還來不及,舒墨大人怎麼會說這麼掃興的話?」
「那便是了,人妖殊途。如果我找新娘子,一定找一隻妖,省去許多麻煩。」
「妖也有危險,萬一你愛上的是像肥遺那樣的惡妖呢?」
「笑話,本君哪有這麼蠢!」
等到了新郎敬酒的環節,那些喝醉的妖都現出了原形,一隻隻都露出了尾巴,生出了耳朵、鱗片,整個奢香茶鋪變得烏煙瘴氣。
新郎舒墨想著,可惜沒有凡人,本來應該在凡間辦一場,然後在妖界再辦一場,如此才算圓滿。
夜色深了,他也管不了許多,抱著自家小娘子入了洞房。
時纓和相柳勾肩搭背,一人拎著一壇酒往南曲的方向醉醺醺地前行。
「既有好酒,如何能無美人?」
南曲並非地名,隻是對南部曲院街的簡稱。曲院街上青樓楚館鱗次櫛比,色藝雙絕的女子比比皆是,時纓早就有所耳聞。他來人間一趟,自要領略人間風情。
兩人跌跌撞撞地入了這煙花柳巷,四周暖香之風不絕,到處都停著華貴的馬車,拉車的馬都是上等好馬。街上並沒有攬客的歌女,但是到處都可以聽到樓宇內傳出的絲竹管弦之聲。
「去哪兒?」相柳醉醺醺地問。
「隨意找個去處。」時纓一邊飲酒,一邊無所謂地說。
門前停滿馬車的,他們也不進去,這麼走走停停的,竟然到了金絲巷。
「金絲巷?什麼地方?」時纓不解。
「你有所不知,這裡的姑娘與曲院街的藝妓比起來差遠了,混得慘的或是賣相不好的都會被送到這裡賣掉。做生意的都是以前的老油條,人脈廣勢力大。」
「聽你的口氣,倒像根老油條。」時纓笑。
「怎麼說也跟舒墨大人辦了這麼多案子,臨安的大街小巷、家長裡短,沒有我相柳不知道的。」
相柳說著轉身要走,時纓拉著他:「你乾什麼?」
「都是殘次品,難道不走?」
「殘次品才有得看,都包裝好了就沒有意思了。」時纓搓了搓鼻子,「說不定今晚能碰到上乘貨色。」
「撿漏?」相柳搖搖頭,「我不去,我多半是給你灌暈了,不然怎麼會來這種地方。大人那邊還等著我去料理瑣事,先走了。」他話音一落,「嗖」的一下沒了影子。
時纓嗤笑,相柳鬥大的字不識一升,作風倒是正派。他又搓了搓鼻子,酒醒了,將手背在身後進了金絲巷。
金絲巷內四下無人,兩旁的屋舍燈火通明。時纓隨意挑了一家走進去,好巧不巧,那兒正在做人口買賣的生意。
他發現大多數來這裡的人挑的大多是丫鬟,或許是想找兩個燒飯丫頭。也有來這裡尋找漏網之魚的老鴇,女子被這樣轉賣是稀鬆平常的事。
前方,麻袋已經被解開,幾個女子低著頭縮在一邊,臉色都不太好;另外有幾個卻是氣質清麗,平靜地站在那兒一言不發;更有甚者昂著頭,一臉驕傲,仿佛買主才是貨物。
時纓和一個人碰了一下肩膀,說了句「不好意思」,隻見那人回眸,是一個身披銀色狐裘的貴公子。
他身長八尺,生得十分俊秀,皮膚瓷白無瑕,薄唇艷紅,身戴朱纓寶飾,月要佩白玉之環,真的是氣派極了。
「無妨。」傳來的聲音淡淡的。
時纓轉頭繼續打量被賣的女子,其中有幾個臉色蠟黃,想必身患惡疾。他皺眉,為什麼同是人卻要自相傷害?
他有心想救,卻按兵不動。
忽然,他的視線停留在一個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