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暗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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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

最後是他親手打了自己的臉。

下飛機後的第四個小時,熱帶島嶼所帶來的暑氣仿佛還未完全褪去,才出浴室不久的天使坐在沙發上,發梢掛著幾滴沒吹乾的水珠,單手托臉,餘光瞥向斜前方的人影。

他到現在依然沒有什麼實感。

組織的上次集體活動是在將近一年前,幽靈忌日那天。

他之前和鬼在實質上已經成了半同居的「室友」,但住不住全看他心情,想起來就待幾天,不高興就回另一處他租的房子,大家都落個清淨。

鬼同樣無所謂,反正他們大多數時候哪怕是做了,事後也是各回各屋的睡。維係著兩人的就是如此鬆散又脆弱的關係,或者更像一根透明到不觸及就幾乎意識不到其存在的蛛絲。

天使說不清這樣於他而言有何意義,他有時覺得那個人隻要在那裡就好。

厄洛斯也好,塔納托斯也罷,那家夥的存在本就同時代表了生與死。天使很期待那雙一次次把自己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手有朝一日也能終結他的生命,一定會成為最完滿不過的閉環。

鬼是怎麼想的?

他不知道。

他偶爾會刻意在鬼麵前流露出這方麵的興趣,然後再被對方冷嘲熱諷回去。好了,於是他至少可以肯定,某位同住的組織前輩是不想殺了他的。

無論如何,他們還一起經歷了不少。天使到現在都不想直麵他上了某個惡趣味神明當的原因是關心則亂,也不會承認自己是心甘情願當了鬼的藥引。

前腳剛出那個異次元空間,他手腕留下的咬痕都沒褪去,又被關進某家滿溢著血腥與欲望的旅館。

鬼似乎很喜歡逼得他低頭求饒,無論是在中途還是最開始。天使對此當然氣悶得要死,憑什麼這家夥想就可以隨時按著他,而輪到他刻在身上的紋印發作時就得求對方——哦,用鬼的原話,還必須是心甘情願。

於是他們每到這時都更像一場拉鋸戰,一場角逐,最後永遠是以他的落敗告終。鬼牢牢掌控著絕對的主導權,天使自認在這方麵不可能占到上風,隻好悻悻地在別處找回場子,結果就是在組織重聚的那次行動後被鬼清算總賬,他的谘詢事務所又比預計的額外關停了三天。

幸虧重新開業的那天大家都沉浸在多出來的假期的餘韻裡,沒人注意到他們家水野醫生在咬牙切齒自己還略微有些虛浮的步伐。

但這又很奇妙。

天使可以肯定,他這次做的那丁點破事——雖然確實是故意氣對方,可要是放在一年前,鬼絕對不會有如此之大的反應。事實上他當初的確更過火,而鬼不過是多盯著看了幾眼。

世間萬物不會永遠保持原狀,透明纖細的蛛絲亦如是。

曖昧、若即若離又糾纏不清,彼此心知肚明對方對於自己和自己對於對方的分量,但誰也沒想過再往前踏出一步。

鬼是他認識的人,他是鬼唯一保持著聯係的人,虛假得過了頭反而摻進一絲真摯。

天使原以為兩人會一直這樣保持下去。

沒有定義,也不需要被定義。

他們後來又在某家餐廳卷入了那老板的陰謀,被一副手銬硬生生地拷在一起。終於乾脆利落地解決掉幕後黑手後,憑空被安上的「靈魂伴侶」的名頭轉眼就被脫身後的倆人不約而同地拋在了腦後。

日子總是不太平,繼可以重回童年的水族館之後又是所謂治愈人心傷痛的咖啡廳,鬼和他先後見證了幼年的對方,從此往後連吵架時互相冷嘲熱諷的內容都成了「小時候的你可比現在可愛得多」。

天使也算是明白了,他們似乎陷入了某種會無窮無盡地卷入怪誕事件的詛咒。

連機緣巧合下的海島旅行也是如此,鬼碰巧抽到了包下五天三夜住宿的雙人票,酒店裝潢豪華,玩樂項目也相當多樣,美中不足的隻有一點——天使覺得這實在是冤枉得很,他是以不來白不來的理由同意了那隨口的邀請,然而事實證明免費的永遠是最貴的,他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某個信仰邪祟之術的畫家用來復活戀人的下手目標。

其中波折略去不表,當他們終於逃出數裡海麵之外的離島,遠處已經亮起了象征慶典最高潮的瑩瑩燈光。

天使又想起鬼抱怨他的麻煩體質怎麼總是會吸引到變態,而他隻是「切」了聲,懶得反駁。

那又如何?

反正這家夥到最後總會來救他。

就像……以前所有過的任何一次,以及,這一次。

在滿天繁星間,月亮也現出了浮動般的微光。

海浪一遍遍拍打岸邊礁石,飛濺出雪白的浮沫。所乘的小船搖搖晃晃,看著遠處的光點匯聚成蜿蜒的長河。

他們來這座島嶼正趕上從今往後的最後一次祈福活動,而其中最為隆重的就是流水浮燈。在小小的圓燈籠上寫下寄語,人類似乎總以為如此就可以願望成真。

眼前是美麗到幾乎令人窒息的夢幻景象,偏偏身邊的是個毫無情趣的家夥。

但最讓天使感到詭異的是,他居然會覺得這樣也不賴。

天使靠在船沿上,本打算就這麼作為看客注視著那星星點點的心願飄向遙遠的彼方,卻聽到身旁的人開了口。

「餵,」他說,「現在回去拿應該還來得及。」

天使一瞬間怔住。

流水浮燈的燈具是免費發放的。

他拐彎抹角地要求鬼跟自己去領的時候,還惹了對方的一臉嫌棄,人手一個地拿回來後就扔在了套房裡。

慶典中途回來本是想沖洗一下再加拿上那兩盞燈,天使哪想到自己被唐突綁架,趕來救他的鬼也不可能帶著這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尋思著就在邊上觀賞一番也好,同行的人卻說出了超乎意料的話。

他視線偏向在月光和燈光下顯得格外晶亮的點點浪花,「我還什麼都沒寫呢。」

「當場寫。」

鬼問:「要放嗎?」

兜兜轉轉,那個「要」字還是溜了出來。遊艇被停在偏僻處,天使站在邊上等他,懊惱自己這下似乎又莫名輸下一步,然後馬上就想出了還擊的方式。

他看著鬼拿來的燈具和油性筆,接過卻又不動,「你不寫?」

「不用。」拒絕的聲音還是一樣冷淡。

「那你的燈是白領的?」

鬼:「沒什麼想寫的。」

那好。

天使扣上筆蓋,揚眉,「你不寫我也不寫。」

果不其然見那人睨他,「你是什麼小學生嗎?」

「對對沒錯。」

反正人造人不需要計較年齡。

「你打算寫什麼?」

「秘密。」

鬼「嘖」了聲。

「希望——」天使彎起眼,「我旁邊這家夥來年少點仇家之類的吧。」

他旁邊的家夥反唇相譏道:「我應該多謝你?」

「不用謝。」

天使毫不介意地應承下來:「作為室友應該的。」

鬼盯著他,到底是伸出了手,「筆。」

意料之中的結果,天使遞過馬克筆,瞧著對方背過身去,心道這人真是小氣。乾脆等輪到自己也乾了一模一樣的事——哪怕明知道這樣做起不到任何用處。

於是他忍不住出聲:「……一起放還是會被看光吧?雖然彼此彼此了。」

鬼:「那可不一定。」

他們總是這樣較著勁,就像是誰先低頭就會死。

天使默不作聲地看著那盞因水波而搖搖晃晃的圓燈上所寫的「希望旁邊這人少遇到點奇怪的人」,這又哪來的不一定?

這家夥——

而被他自己幾乎同時捂著送入水麵的另一盞燈,追逐著它,一前一後,你來我往,終於在灑落的些微月光下打著旋兒露出了上麵的字樣。

——「萬事平安」。

再然後,是寫在另一麵的單字——「蟬」。

天使餘光瞥向一側,瞧見名字主人難得有些意外的神色。

「回去吧。」對方說。

天使可不打算這麼容易放過他。

「鑰匙還回來。」他伸出手。

鬼聞言挑眉,「不是說送我了嗎?」

「我想收就收,反正隻是有聯係的人。」

鬼看著他,「那你想要怎麼樣?」

沐浴在這樣的目光下,天使多少有些心思都被看穿了的惱怒,「這話不該我問你?白天揪著認識的人說事的是我嗎?」

先介意被說無趣的可也是這家夥。

鬼:「然後?」

「你想要怎樣?」

「不怎麼樣。」鬼平淡地問,「你要斷掉這段關係?」

天使:「如果我說是?」

「隨便你。」

又是那副淡漠的死樣子,他冷眼瞧著對方單手插兜,不緊不慢地開口:「你要斷掉,我也無話可說。」

「好無情啊,」天使語氣裡帶了嘲弄,「你就一點都不在乎?」

「不是你要斷掉嗎?」

「平時強勢得要死,這時候反而好說話了?」

鬼掃過他一眼,「天使大人在期待我挽回?」

「哈,我沒那麼說吧。」

「難道不是嗎?」

所以他才討厭二人之間那種不言自喻的默契——天使沒好氣道:「是又怎樣?」

「你要定義這段關係?」鬼聲音稍頓,「你想要如何定義?」

「誰知道呢,我本來是沒想這麼做的。」

在踏上這座海島前,甚至從未冒出過類似的念頭。天使望著海天相接處的燈光,忽然覺得如今的處境在當初看來也如此遙遠。

「最接近的那個答案說出來不太合適吧?」

朝不保夕的生活不需要承諾,再怎樣抵死糾纏留下的也隻有點到為止的曖昧,而鬼表現得最明顯的不過是對他的占有欲。

「愛」——這樣的字眼離他們太過遙遠,連說出來都隻會讓彼此感到不自在。

但他第一次體會到人類所該有的情感。

天使似乎也終於理解了,為何總說欲望是永無止盡。

他是,或許鬼也是。

「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

「天使大人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鬼還是那同等的半嘲諷的語氣,「我可不想被說自作多情。」

「……」

其實答案已經昭然。

「戀人,情侶,」於是他開口,說出了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坦誠的話語,「或者隨便什麼用來代稱這種關係的詞。」

「真意外。」

鬼波瀾不驚地應聲:「啊,那就這樣吧。」

「意外什麼?」天使忍不住問。

「意外你居然承認。」

「你不也承認了嗎。」

鬼:「那又怎樣?」

天使熟門熟路地用對方的話堵回去,「不怎麼樣。」

這一拳卻壓根打在了棉花上。

「回去了,」鬼說,「我困了。」

還真是夠一如既往——天使不鹹不淡地應是,其實也正好,要是對方再有什麼更進一步的表示,怕是才會嚇得他以為那個「鬼」被誰附了身。

旅行剩下的三天完全稱得上是愉快,特別是有那糟糕的前兩日襯托。然而就算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兩人的相處依然如舊,非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也不過是不再過於掩飾彼此對對方的關切。

天使仍然困惑於自己當時的行為到底是一時沖動,還是經歷了一切後的必然。

和他同居——然後不久前又多了層新關係的那人剛剛走出浴室,毛巾搭在脖子上,淺金的發色在燈光下更近於銀白,柔軟服帖在頸側。他隨手揩揩滴落的水珠,注意到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你看什麼?」

「怎麼?」天使漫不經心地反擊,「看你一眼你會少塊肉?」

鬼顯然懶得打這種嘴仗,又懂得怎麼才能踩中痛點讓他安靜,「最介意這個的難道不是你?」

一句話登時掐沒了天使的聲音,他被勾起難以啟齒的回憶,根本是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閉嘴。」

「天使大人又惱羞成怒了?」

「要是有空,或許我可以幫鬼前輩治治眼睛。」他忽然笑起來,對上對方饒有興致打量的目光,「可惜我要去睡了,明天還得去診所,比不得某些待在家裡的閒人。」

他當然知道對方的工作是屬於那種一接就接一個大的——但這並不礙著他冷嘲熱諷。鬼顯然不在意他的說辭,被落在身後的隻有一聲了然的笑,激得天使重重關上了主臥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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