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禁果(上)(1 / 2)
天空的邊際染上了第一抹餘暉。
活動教室內的排練剛剛結束,二十幾位管弦樂手紛紛收拾起自己的樂器,聲音嘈亂繁雜,可不時也有視線投向窗邊的一隅。
而那邊自然有如此引人注目的道理——少年身形有些單薄,五官還沒完全長開,卻已經瞧得出未來萬裡挑一的漂亮好看。黑發發梢略顯淩亂地挺翹著,貓一樣的綠眼在打開盒蓋時微微眯起,連白皙指節彎出的弧度都讓人情不自禁地目光一滯。
神奈音無合上長笛盒,將它背在肩上。
他的樣貌放在那裡,平白就惹了幾個女生遠遠地悄聲議論起來,似乎在攛掇著其中一人上來搭話。聲音傳入黑發少年耳中,他當作沒有聽到,收拾好東西向門外走去。
無關麻煩,無關不堪其擾。
他隻是不關心。
但是該做的禮節還是要做到的,神奈音無向沿途遇到的同學老師點頭致意,神情自始至終都沒有什麼波瀾。
成績優異、家境優渥、相貌出眾,占了任何一樣都足以前途無虞,偏巧這三個還都在同一個人身上集齊了。
照理說是會招來羨嫉的,可他平日表現得實在過於淡漠,無論遇上什麼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氣質,倒讓人無端就生出些敬畏來。
神奈音無獨自走在林蔭道上,他在學校沒有朋友,充其量隻有走得近的——而那連兩隻手也數得過來。
別顯得太過於不合群就好,至於其他的,他認為不存在那個必要。
放眼望去,入目所及的所有人加在一起,恐怕還不及他歷經時光的零頭。
神奈音無抬頭望向天空,悠遠蒼穹之上,有著人類無法企及的所在。
並非都內有名的神社世家,那才是他——不久前還是「祂」——真正出身的地方。
深不可測的遼闊深淵裡,盲目癡愚的萬物之主陷入近乎永恆的長久安眠,隻有大群不定形的舞者環繞著起舞,由樂手獻上扭曲又不可名狀的樂章。
祂是那萬千蕃神之一,是那股強大到足以毀滅宇宙的混沌力量的分支。
天父鍾愛於祂演奏出的音色,奏者也因此備受這位創造出自己的「偉大的神」的喜愛。
後來,祂知道自己被人類稱為「deus」。
但這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祂那時隻是個不為人知的、小小的神明,跟隨在天父身旁,在億萬光年外觀望著遙遠的藍星。
祂看著那個族群誕生、分裂、最終壯大。祂應當也是有年齡的,隻是以人類的歷法難以計算,在推算到十萬年往上就遺憾地放棄了。
除祂以外的同類開始或多或少地在人類那裡留下記載,為人類所信仰。隻有奏者自始至終都籍籍無名,一味製造著褻瀆的笛音,再被同類們嘲笑成「殘次品」。
日復一日,祂也終於有些困惑於神明的定義,對漫長而遼無邊際的生命感到了厭倦。
祂出乎意料地很喜歡人類。
像人類那樣經歷渺小短暫的一生,說不定能體會到別的什麼。
天父拒絕了祂的請求,希望祂一直留在身邊,但不久之後,神的信使找上了門。
天父——或者說,人類牽強附會來的名字,「阿撒托斯」——的意誌代行者,在地球上有著無數化身,早就熟稔於此道,聽聞祂的願望後就給了祂一個機會。
人類正在秘密地創造「神」。
奈亞拉托提普告訴祂。
如果祂能殺死那個神,信使就動用自己的力量,讓祂成為人類。
「先適應一下這個身體吧。如果能夠活動自如,就這樣把你作為人類送到地麵上。」
祂和現在的軀殼的共通點,隻有一雙美麗的綠眼睛。
——截止到目前而言,祂適應得相當好。
其實成為人類的生活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不定形的奏者想。
這是他身為人類的世界線,他也有著過去生活的記憶,但神奈音無知道這些隻是信使製造的偽物。
人類在高中時期似乎會趨向於獨立,他就用這個理由搬了出來。
他不擅長和名義上的家人相處。人類的長相在神奈音無眼中唯有客觀評判而無主觀上的喜好,親疏關係也是如此。
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視著芸芸眾生,直到與他們平視才瞧出些五官上的細微差別,但依然不甚在意。
隻有一個例外。
附近的公寓樓距離學校兩百米左右,他的家人為他在那裡買下了其中一層的高級公寓。
神奈音無熟練地刷開門禁,乘上電梯,按下自己那層的按鈕。他進門的時機剛剛好,正趕上放置在玄關處的座機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那個「家」裡的號碼。
神奈音無換下鞋後接起來,電話那頭是他已經耳熟能詳的問候。他一一回答過父母的關切,最後,不知是不是聽說了什麼風聲,對方還擔心地叮囑他在外麵不要和奇怪的人來往。
「好,」神奈音無想了想,「我會注意的。」
肩上忽然一沉。
兩條胳膊從背後交叉過月匈口,有誰不顧重量,像個大號樹袋熊一樣掛在了他身上。
三天一次的通話也步入尾聲,神奈音無最後道了別就掛掉電話,然後果不其然地被抱住他的人收緊了胳膊。
「啊——小音無真是的,也不說一聲就在這裡偷偷扌莫扌莫。」
一邊抱怨還一邊親昵地蹭蹭他的臉,「歡迎回來。」
「因為電話正好響了啊。」神奈音無扶住那胳膊,延續了對方死纏爛打要他保持的習慣,「嗯,我回來了。」
蹭過他臉頰的肌膚溫熱,一起的還有幾縷長長的淺白色發絲。
其餘的都被束在腦後,留著長發的青年瞧著二十歲左右,有著和他同色的綠眼。而以人類的衡量標準,容貌完全稱得上是一眼難忘的昳麗。
信使將祂送去了一片純白的空間。
祂在那裡遇見的人造神明,名叫桑寄。
奏者終究不是平白存在於宇宙中的。
有人類觀測到了祂,為祂取名「deus」,可最終誕生出的是比信仰更扭曲的狂熱——他將自己的兒子改造為原型體,又以其為基準製造了其他人偶,結果兜兜轉轉,發現原型才是最好的神明胚胎。
正如祂殺死桑寄就可以成為人類,桑寄殺死「deus」,就能成為真正的神明。
神奈音無輸在了一開始,他其實不該好奇於自己遇到的第一個人類,回過神來時已經不想再動手,也承認是桑寄在相處中說的話撥動了心弦。
比起殺死桑寄,他情願以神明的身份回歸。他坦白真身,想讓對方成為自己的第一個信徒。
但桑寄拒絕了。
讓神奈音無更震驚的是對方的下一句話,他聽著桑寄的聲音俯在耳畔落下,近乎茫然,「你說……什麼?」
「不是很有趣嗎?」
白發青年笑著舔了舔下唇,「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嘗起來是什麼樣的味道?」
桑寄口勿了他。
神奈音無不明白人類這樣做的樂趣可言,就像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僵硬又茫然地承受了對方的親口勿。
就在那之後,桑寄手中的黑曜石小刀沒有刺向他,而是刺向了寄托自己父親意誌的機械人偶。
而最後,藏在幕後的信使滿足了看戲的樂趣,他們共同成為了人類。
……並像這樣理所當然地生活在一起。
從明天起就是周末,現役高中生可以不用那麼用功——雖然神明大人的知識儲量對付大部分功課綽綽有餘,但也還是要花點時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