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程家小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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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謹言慎行的人,唯有到了我這兒時話會多一些,我睜著眼一副聽得極為認真的模樣,實際上他的話我並未聽進多少。

我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

眼前這張臉上依稀還能看出小時候的模樣。

現在的裴炎變成什麼樣我並不清楚,但他可以冷血無情地下令屠村,可以毫不念情分不顧媛真的死活而讓她頂下保護不力的罪名,無疑是個狠辣的人。

這十多年,裴毅將他教導得極好。

他已經不再是從前跟在我身後膽小怕事的裴炎了。

院子外頭忽傳來嘈雜聲,其中有女子清脆悅耳卻又極為蠻橫無理的聲音,不僅打斷了我的冥想,亦打斷了裴炎的侃侃而談。

我喚媛真前去探情況,卻聽到院門被人用力推開的聲響。

待媛真回來復命時,已非獨自一人,身後跟了一對主仆。

走在前頭的女子模樣兒嬌美,一身粉色長裙,將那張臉兒襯得明艷動人,神情十分倨傲,她的侍女低著頭,唯唯諾諾地跟在身後。

裴炎看到那女子時,竟飛快地皺了下眉頭。

我頓時來了精神,手支著頭,心想,這回該是有熱鬧看了。

那模樣嬌美的女子叫程婉玉,年方十七,正是青蔥般水嫩的年紀。她的父親程祟是裴毅手下最得力的乾將,是那群將領中最得裴毅看重的,故而裴毅對她也頗為疼愛。且,她與裴炎自小一道長大,青梅竹馬,早已對裴炎芳心暗許,家中長輩皆樂見其成。

她平日裡多在元帥府中走動,可惜我在此地住了這麼久,加上這一次,單見過她兩次。前次我與她相見,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表現得甚為恭敬,卻掩不住眸中的不善。

程婉玉見了裴炎,喜形於色,笑得極為甜美。她起身上前,在裴炎麵前停下,道:「炎哥哥,我找了你好久,原來你真的在這兒。」隨即又變臉憤恨地掃了媛真一眼,「現在的狗奴才一個個真是沒眼色,明知主子在這兒還非得睜眼說瞎話。」

早前媛真侍奉在裴炎身邊時,多少有讓她不喜之處,這話雖不是針對媛真,卻可以看出她極為討厭媛真。

我看向媛真,她低斂著眉目,麵上十分恬靜,並未將程婉玉的話放在心上。

想來這程婉玉為人甚是失敗,連媛真這等侍女都沒將她看在眼裡。

媛真名義上雖是我的侍女,但我與她都很清楚,她是裴家的奴才,而非我的。此番看著程婉玉對媛真冷嘲熱諷,我興致勃勃地隔山觀虎鬥。

程婉玉見裴炎沉默不語,指著媛真說道:「炎哥哥,這小賤婢都已經不在你身邊服侍了,為何還三番兩次地阻攔我來見你?這般不知尊卑不知禮數的奴才,我們留著有何用?你該將她趕出府去!」

她尚未到來時,裴炎神情愉悅,而此時他的臉上早已沒了笑意,眸中隱隱透著不耐煩。他低聲嗬斥道:「婉玉,郡主麵前,休得放肆。」

此言一出,程婉玉便惡狠狠地瞪向我,那眼神似是要將我撕碎。

裴炎朝我勾了勾嘴角,再次看向她時又冷了臉,看起來頗為威嚴:「媛真是郡主的侍婢,你辱罵她與辱罵郡主有何分別?程叔怎麼將你教得如此不懂尊卑不分輕重了?立刻向郡主賠禮道歉!」

我有些驚訝地看向裴炎,他卻表現得極為無辜,好似剛才那些話並非他說的。程婉玉憤怒不甘又妒忌的目光讓我猶如芒針在刺,不由得在心頭暗罵裴炎混賬,好端端地卻將戰火燒到了我身上。

我輕咳一聲,正琢磨著該說些什麼,卻被程婉玉一陣搶白。

程婉玉指著我問裴炎:「你為了她罵我?」

我看著眼前那蔥白玉指,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在心頭低嘆了一聲。當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我這雙手因長年勞作,雖修長整齊,比之程婉玉,卻顯得粗糙黝黑了些。

裴炎也聽出她語氣中的不滿,仍低斥道:「尊卑有別,你見了她不行禮也便罷了,又怎能在此地如此放肆?若傳到你父親耳中,可不是單純訓斥你一頓這般簡單!」

若說程婉玉先前尚且忍得住脾氣,聽了這話之後算是怒火中燒了。她也顧不得什麼閨訓,將平日的教養拋之腦後,尖聲道:「郡主?她算個什麼郡主?不過就是個孤女,要不是裴伯伯憐憫她將她尋回,她如今不過是小山坳中的村姑。自從她來了之後,炎哥哥你就對我愛搭不理了——從前你不是這樣的!」

裴炎頓時變了臉色,微微抬高了聲音,道:「婉玉,還不快住嘴。」

我不知裴炎是真心護著我,還是擔心那話壞了裴家在我身上的一番苦心經營,或許二者皆有,但這些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這舉動看在程婉玉眼中,便是他一心想護著我而不顧她的感受。

程婉玉怒極,冷笑道:「這天下,是那些浴血奮戰的將士苦苦打下的,他們秦家人不過是坐享其成!如果沒有那些將士拋頭顱灑熱血,這天下早就不姓秦,而姓了周!」

她走到我麵前,俯視著我,神色張揚,倨傲無禮:「一個二十幾歲卻尚未婚嫁的老姑娘,文不成,武不成,又沒什麼腦子,不過就是個淺薄的村婦,名義上被人稱為郡主又如何?她有什麼值得我敬重的地方,有什麼值得我彎月要的地方?」

若此番被她如此鄙視的人不是我,我定會為這番話鼓掌!

被人如此羞辱,我若還有點脾氣,就該立刻起身給程婉玉一巴掌。可我忍習慣了,並不想就這麼毀了辛苦營建出的柔弱表現。而今日引起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又是裴炎,既有他在場,我想我無須出手,且看他如何處理。

我坐起身,滿臉委屈地看著裴炎,緊緊咬著唇不說話。

裴炎手緊握成拳後又鬆開,神色異常難看,卻又礙於長輩的關係不好太過放肆,再次低喝道:「婉玉,你別太過分了,元帥府豈容你這般撒野?」

他這話無疑火上澆油,程婉玉氣紅了眼兒,卻又不願對著心上人撒氣,我隻得再次中招。她推了我一把,恨恨說道:「裝什麼委屈?我說得又沒錯,你若真有本事就回你的汴京去啊,何必留在元帥府礙別人的眼?」

若不裝委屈,豈不是暴露了本性?我在心頭嗤笑一聲,自懷中掏出手帕,輕拭眼角,起身朝裴炎輕忽忽地笑了一笑,道:「我秦滿兒再是不濟,也不願丟了秦氏一族的臉麵。或許她說得對,我的確不該留在這兒任人羞辱。」

說罷,起身便要走。

程婉玉以為自己的話起了效用,怒意稍稍退了些。

我路過裴炎身側時,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

裴炎是習武之人,手上的力道比尋常男子還要重上幾分,輕而易舉便抓疼了我。

「放手。」我冷冷地看著裴炎。

裴炎呼吸一緊,卻不願放手,將我的手腕攥得緊緊的,輕聲哄道:「滿兒乖,你一向不愛與人置氣的。」

我拚盡全力掙脫他的束縛,狠狠咬了自己的舌頭一下,疼得眼淚直流,看起來委屈十足,道:「難道我今日所受羞辱還不夠嗎?裴炎,我秦滿兒再不濟,也不會乖乖站著任由一個下人之女來羞辱自己。」

「你說誰是下人?」程婉玉暴跳如雷。

我淚眼蒙矓地看向她,臉上卻掛著笑:「你們程家,本就是裴家的奴才,我說你是下人之女又有何錯?」

「你——」程婉玉在我的挑釁之下,已經忍不住小姐脾氣。

她揮手向我,眼看那巴掌即將落在我臉上,我下意識閉上了眼。我本可以躲,卻不願躲,若我受了這一巴掌,那麼今日之事我便占據了優勢。

可惜,預想中的疼痛感並未出現。我睜了眼,隻見裴炎穩穩當當地抓住了程婉玉那隻急欲行凶的手。

程婉玉自幼被嬌寵長大,從小到大裴炎都禮讓她三分,而今裴炎為了護我讓她大大地丟了臉麵,慍怒之下又想撒野,卻聽得啪的一聲,她的右臉上便多了一道五指印。

竟是裴炎對她動了手。

她滿臉不敢置信地望著裴炎,淚像玉珠般不斷滾落,嗚咽道:「炎哥哥,你為了她打我……你怎麼可以打我……」

裴炎冷笑一聲,對媛真說道:「把她丟出去。」

「等等。」我的話讓媛真頓時住手。

我走到程婉玉麵前,看著她。

若她生在尋常人家,可還會如此囂張跋扈?

許是我毫不遮掩的視線讓她惱羞成怒,她伸手重重地抹淚,恨恨地瞪著我,道:「看什麼看?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餵狗!」

我笑了笑,抬手,又往她的左臉狠狠地打了一巴掌。這一巴掌打得約莫比裴炎方才還要用力些,竟讓我的手心不住地發麻。

程婉玉當然沒有想到我會打她,她的臉上火辣辣的,整個人已經愣住。

不單是她,裴炎也愣了。

我揉了揉發疼的手心,瞥了媛真一眼,道:「還不快把她丟出去?」

媛真得了話,二話不說,便上前拖住程婉玉的手,不容反抗地將她拖出了我的院子。

院門早已被關上,任由程婉玉在外頭如何鬧騰,都拍不開那扇門。

過了一會兒,她的叫囂聲漸漸弱了下來,哭聲亦越來越遠,想來是找人哭訴去了。

她這一走,熱鬧也跟著被帶走。

我原以為她能鬧得更大一點,卻不想她就這麼哭著走了,頗為可惜。

裴炎若有所思地盯著我,我心頭一顫,怕他看穿了我長久以來的偽裝,末了卻聽他笑道:「滿兒當真還同小時候那般……如此甚好。」

小時候的我?

裴炎的話讓我微微一愣,隨即又安了心。

小時候的我,在眾人的嬌寵之下長大,若論刁蠻任性,我比程婉玉有過之而無不及。那時裴炎喜歡跟在我身後,像我的小尾巴一樣,我見不得別人欺負我,也容不得別人欺負裴炎,那些小玩伴見了我皆是能躲便躲。

這麼鬧騰了一陣,我開始哈欠連連,裴炎卻起了興致,喋喋不休地與我說起小時候的事情。

我心頭埋怨萬分。

為何裴炎對別人都是一副貴公子的做派,雖未做到沉默寡言,卻也十分有格調,極少像在我麵前這樣聒噪。

我暗暗打量裴炎,最終在心底幽幽嘆了一口氣。

程婉玉今兒受了這等委屈,自然不會就此輕易作罷。她既哭著跑走,想必會去找人哭訴,這事兒遲早是要傳到裴毅等人耳中。

我極為耐心地等著,傍晚時分,裴毅那老匹夫便登門造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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