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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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陽府上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謝玄攤開地圖,先前眾人已做好準備,壽陽是絕不可能擋得住苻堅鐵騎的,必然會像三年前的襄陽一般,先被破城,再被屠城。於是北府兵一進駐壽陽,謝安便果斷做出了最明智的舉動——將城中九成百姓,全部撤回了秣陵,隻餘民夫與少數工匠。

朱序前來勸降的同時,軍令馬上下達,城中所剩無幾的平民全部撤走。

項述回來時,沿途見城中已十室九空。

「今夜三更時分,」謝安說,「剩下的北府兵也要全部撤走,退往壽陽七十裡外的洛澗,找機會與他們交手,消耗他們先頭部隊的力量。太好了!武神,你果然回來了!」

於是眾人傳飯,在廳堂內邊聊邊吃。把壽陽裡好吃的全部做上來了,吃得與斷頭飯一般的豐盛。

「回來路上,我碰見劉牢之將軍了,」項述說,「正在洛澗準備埋伏,他帶了多少人?」

謝玄答道:「五千人,希望牢之動作快點。」說著又朝謝安道:「這是自古以來,參戰人數最多的一場了罷。」

陳星:「……」

眾人回憶史籍,忽然發現這確實是史上規模最大的一場……近百年間能與此戰相提並論的,唯有赤壁,但就連赤壁之戰,曹操一方也僅有五十萬人。

謝安說:「好像是啊,嗯。」

陳星說:「你們怎麼像是在談論別人打仗一樣。」

謝安說:「小師弟,你別看師兄我沒事人一樣,其實大夥兒現在都心虛得不行。」

於是眾人爆笑,陳星無奈了,王羲之說:「武神也跟著我們一起打仗麼?」

「我有更重要的事,」項述如是說,「隻能靠你們自己了。」

謝安又朝陳星說:「武神既然回來了,說不得師兄得朝你告個假……按理說,千鈞與肖山小兄弟的事,師兄不能不管,可是國難當頭,這幾日裡若得驅魔,師兄實在不能上場了……」

陳星抓狂道:「打你的仗罷!都這個時候了還惦記著驅魔!」

眾人又是一番大笑,項述很快就吃完了,頓得一頓,大夥兒交談便停了下來,都看著他,期待他有什麼話說,或是帶來了扭轉戰局的消息。

但項述隻道:「洗個澡,陳星你與他們繼續聊。」

於是便起身走了。

陳星本想問他點事,但想到人已經回來了,什麼時候問都不遲,便又與謝安、王羲之等人聊了幾句。謝安見天已全黑,於是說:「好了,大家趕緊抓緊時間,先歇會兒,三更開始還得逃難呢。小師弟,師兄送你回房去。」

陳星便知他有話想說,或是想見項述,卻見王羲之也笑著起身,跟在謝安身後,不一會兒,謝玄也來了,曾經與他們一同出使洛陽的桓伊忙完了軍務,回到廳堂喝了點茶,便跟著他們。

陳星:「???」

於是陳星身後跟了一大群人,謝安隻與桓伊閒聊,王羲之則感慨壽陽這麼好風景,可惜又要毀於胡人之手。陳星心想你們不過是想找項述,這麼氣勢洶洶地跟在自己後頭,反而像是打架來的。

陳星臥室外的庭院裡,卻是滿院光華,謝道韞把一盞燈交給項述,項述則抬手,掛在樹梢上。

「哇!」陳星看見整個院裡掛滿了燈,五光十色,漂亮至極,比元宵節時還要璀璨。院中擺了幾張榻,榻上又有茶幾,幾上擺滿鮮果與點心。

「來啦。」謝道韞笑道。

項述站在樹下,朝陳星望來。

陳星:「你們在做什麼呢?!過節嗎?」心想你們這是打算棄城逃命,於是把好東西都拿出來暴飲暴食了吧。

「給你祝辰啊。」謝道韞笑盈盈道,「等了三個月,你家武神總算回來了。」

項述已洗過澡,特地收拾過,換了身藏青色的文武袖袍,雙目明亮,看著陳星,說:「是今天罷,我沒記錯?」

「不是今天也按今天過了。」王羲之笑道。

「是的。」陳星眼眶濕潤,沒想到戰亂之時,尚有這麼一小片天地與其中的溫情。

「今天你的族人都在這兒,」項述在榻上坐下,側頭朝身邊的陳星說,「也不再是一個人了。」

陳星十分開心,卻說不出話來,而後答道:「本來就不是。」

謝安、謝道韞、謝玄、王羲之、桓伊等人各自找地方坐了,與他最親近的馮千鈞、肖山卻沒有來,拓跋焱則已經死了。想到這裡,陳星不由得又有點難過,卻知道此刻千萬不能敗興,便笑道:「謝謝你們。」

「天馳今天十九歲了。」謝安笑道。

「是啊,」陳星說,「十九了。」

謝道韞說:「明年就二十了,可以及冠了。」

陳星「嗯」了聲,說:「及冠禮上,屆時再請大夥兒來。」

眾人於是都道好。

王羲之說:「咱們十九歲的時候,都忘了在做啥。」

桓伊說:「想必是月要畔佩劍,滿天下到處找仙人,死皮賴臉,隻求拜師學藝罷。」

眾人又忍不住笑,謝安打趣道:「沒想到吶,找了一輩子,居然在這個歲數上,找到了大驅魔師,還陪著他一起慶這個生辰,命的事兒,當真說不準。」

明日苻堅就要帶領百萬大軍,夷平壽陽,此刻眾多事卻仿佛被他們拋到了腦後。項述打斷道:「喝一杯罷,我敬你們一杯,這三個月裡,謝謝你們照顧陳星,以後也還要麻煩諸位。」

謝安仿佛感覺到了什麼,卻沒有說破,陳星一時也沒聽出來。隻見項述提了壺,斟酒,親自分發到他們手中。

各自舉杯敬酒,飲下之時,謝道韞眼裡卻仿佛帶著少許淚水。

「道韞?」陳星問。

謝道韞隨手擦拭了下,笑了起來,搖搖頭,說:「青兒如今,想必也已投胎去了。」

「投胎轉世之人,」王羲之忽有所感,說道,「我們還能找到嗎?」

陳星想了想,而後答道:「我不知道。」

天脈於蒼穹之中橫亙而過,地脈萬年川流不息。壽陽城外是苻堅的百萬大軍,壽陽城中,則是花燈璀璨,就像在神州的心髒之地,照亮了這黑暗長夜中的整個世界。

「不過,」陳星想了想,又道,「老天既然讓人投胎轉世,這一世再記不得上一世的人,無論如何執著,也找不到下一世的人,想來終究是有其原因的。你隻要知道,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她仍然在,還活得挺開心的,不就好了麼?」

謝道韞於是點了點頭,謝安說:「小師弟,給我們分說分說罷。」

陳星看著滿院花燈正在出神,聞言一怔,答道:「分說什麼?」

「頭頂的這片天,」謝安有感而發道,「與腳底的這塊地,大夥兒可是有好久好久,無暇再去談玄論道了。」

王羲之說:「小時候,我總以為道是能弄明白的,長大以後卻漸漸覺得,道也許是弄不明白。可是啊,到得如今,我又有了那麼一絲期望,興許所謂的『道』,隨著年紀漸長,自己會慢慢明白,隻說不清楚就是了。」

「這就是孔丘說的『五十知天命』麼?」陳星笑道,繼而想了想,說:「從師門中所學到的,關於『道』的內容,不多,大多都是在學『術』與『器』。所謂『道』,我覺得就是這一世界,世上所活著的蒼生,以及我們置身其中能感受到的一切,它們的所謂『本相』罷?這所謂『本相』,包括了天命,卻也不隻有天命,大體說來,不過是從哪裡來、是什麼、要做什麼、到哪裡去。這些事……如果大夥兒不嫌我囉嗦,聊聊也好,明天過後,還不知道是怎麼樣呢。」

「說說說。」謝安馬上道。

「願聞其詳。」王羲之道。

桓伊本想起身去安排軍務,聽到這裡,卻也忍不住繼續聽著。

陳星清澈的眼裡倒映著璀璨的繁燈,稍稍側過頭,看了眼項述,笑了笑,朝眾人開始分說自己於師門中所讀到的。

「傳說盤古開天辟地,」陳星緩緩道,「萬物化生,雙目化為日月,又有天地間的第一個『一』,化作龍神,暌目為晝,瞑目為夜,推動天地脈開始輪轉,於是有了時間……」

這夜,陳星開始緩慢地講述,從盤古開天講到不周山坍塌,再說到三皇五帝,以及數千年前結束山海之世的一場大戰,眾神歸隱,再到牧野一戰時,神州歸於凡人,猶如將所有人抽離了本世,站在光陰的流動中,注視著神州大地的興亡與浮沉。

片刻後,他又開始講述天脈與地脈奇異的相連、世間魂魄的聚散、眾星辰奇異的力量、妖族的內丹與人族的秘術、早已消失的天地靈氣。

最後,滿院寂靜,陳星坦然道:「什麼是世上的『本相』?我想,可能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罷?雖然聽了這麼多,依舊沒有人能給出一個答案。我倒是覺得,本相就是『無相』,花是花樹是樹,這些是確定的,而本相呢,它與生俱來的本質就是沒有定論,也不會有定論,在我們的心裡,是我們所堅守的那一點點東西,它和整個神州大地,甚至天地脈,都是一體的,卻又在我們的靈智裡,所以才是『道』的所在。」

「就是那盞心燈嗎?」謝道韞說。

陳星笑著說:「心燈是它的『形』,而我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盞心燈,不隻是我有罷,否則為什麼大夥兒今天都會坐在這兒呢?」

陳星的意思很清楚,漢人們乃至遠在建康的司馬曜,對江山依舊懷有尊嚴,哪怕情知必死,亦竭盡全力一戰。就像苻堅南來時,風雨飄搖的暗夜裡的一盞燈,同樣在照徹長夜,光耀四野。

而陳星也始終覺得,不僅朱序,謝安、謝玄、王羲之、項述、馮千鈞與肖山等人,內心深處,都有著為之堅持的東西。

正如三魂七魄,始終朝向那點明光,一旦剎那光華閃耀,心燈便會燃起,指引他們的一生。

「我給大家彈琴聽罷?」陳星忽然想到,去搬來琴,撥了數下,悠揚婉轉的琴聲響起,正是那首浮生錄,大夥兒便安靜坐著聽,唯獨項述起身,進房。不片刻後出來,拿著羌笛,在陳星身後長身而立。

羌笛與古琴之樂同起,古樸琴音與滄桑的羌笛聲相繞,那首《浮生錄》較之他們曾經所奏,卻又有了不同,猶如在一道滔滔長河之中,歷經人世幾許風雨,滄海桑田。

曲聲停,眾人俱輕輕籲了一口氣,十分感慨。

「好了,」桓伊說,「老頭子們也該走了,留點時間給他們獨處罷。」

餘人便紛紛起身,謝安說:「再過兩個時辰,就到後門來集合。」

項述點了點頭,人散了,餘下陳星與項述並肩坐在院中榻上,麵朝滿院的花燈。從項述回來到現在,他們還沒好好說過話。

「餵,」陳星笑道,「怎麼一直在發呆?想什麼呢,護法?」

「今天晚上,能不能不聊驅魔的事?」項述說,「我答應你,一定會把他們救回來。」

陳星說:「你找到王子夜藏身的地方了?」

項述轉頭,認真地看著陳星,陳星明白了,說:「好,我不問。」

「但是我身體已經好多了,」陳星說,「明天我想,咱們離開壽陽,就不必跟著他們南撤了,不如……」

項述眉頭深鎖:「我剛才說了什麼?」

陳星忙道好好,不想項述剛回來就吵架,今天看見項述,他無論朝自己做什麼,陳星都絕對不會生氣的。

兩人之間安靜了一會兒。

「我好想你,」陳星忽然笑著說,「醒來的時候,發現你不在我身邊,我實在慌張極了。」

「這三個月裡,」項述如是說,「我去了好幾個地方,原本應該留下照顧你,這樣你至少不會昏睡這麼久,但衡量利弊,我還是得去。」

陳星:「為了……算了,沒什麼。」

陳星本想問為了找蚩尤的藏匿地點麼?但這麼一問,勢必又要聊別的了,隻得忍住。

「我還去了一趟華山,」項述說,「去了你與你師父住過的地方。」

陳星詫異道:「你居然知道那兒?」

「謝安石告訴過我地點。」項述答道,「我去看了一眼你長大的地方,你師父是不是常年生病臥床?」

陳星哭笑不得,說:「對,離開華山時那裡亂糟糟的,都沒有收拾過,你是想找點驅魔師們傳下來的古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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