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1 / 2)
慕容沖皺眉道:「小聲點!你想把晉人全部招來麼?」
陳星要下馬,慕容沖又道:「別下馬,在馬上方便行動。」
陳星隻得心想好罷,你說什麼就什麼。兩人對視片刻,慕容沖道:「大單於呢?」
陳星攤手,慕容沖顯然也是為了找項述來的,彼此互相交換了信息,慕容沖在離開洛陽後,銀騎隊全部被苻堅收編,於是踏上了逃亡之路,先是回鮮卑山去,再嘗試說服敕勒古盟,希望石沫坤能在苻堅南征時襲其後方,卻被新任大單於拒絕了。
當然,小獸林王也不會賣他麵子,於是慕容沖又嘗試著接觸慕容垂,還沒見到叔父的麵,就險些遭到出賣暗殺,這一路簡直是過得跌宕起伏。
「你呢?」最後慕容沖道。
「我在床上昏迷了三個月。」陳星一句話就交代完了。
慕容沖:「……」
陳星:「……」
兩人相顧無言,陳星道:「所以你來做什麼?」
慕容沖說:「我想趁著秦晉兩軍交戰時,混進去,暗殺苻堅。」
陳星說:「你就不想好好活著嗎?」
「不想。」慕容沖說,「我活著的意義就是做這件事。」
慕容沖望向別處,眼裡帶著莫名的孤獨滋味。
「姐姐的屍身不知去了何處,」慕容沖說,「如果你找到她的話……」
慕容沖撥轉馬頭離開,說:「……幫我燒了她罷,我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找她。」
「等等!」陳星說,「跟我來。」
陳星帶著慕容沖,繞到晉軍後陣。北府軍開始退後,謝安顯然訓練有素,十萬人一起後撤時,竟顯得有條不紊。陳星叫住個人,問道:「在做什麼?」
「謝玄將軍答應了苻堅的要求,」那隊長道,「全軍退後十裡,讓秦軍渡河,一戰定勝負!」
陳星與慕容沖駐馬,在淝水南岸觀望。
慕容沖喃喃道:「當真自大,若渡河中途被擊,勢必大潰。」
「很像他。」陳星說。
淝水北岸,秦軍戰線。
苻堅一身帝鎧,月要畔佩天子劍,駐馬立於河岸邊。
苻融道:「陛下,不能相信晉人,咱們若渡河未濟……」
「看看你身後的大軍,」苻堅不待苻融說完,便無情地打斷道,「再看看這條河。」
眾人肅靜。
「以孤的軍隊,哪怕將馬鞭投入長江之中,亦能斷流!」苻堅不再廢話,沉聲道,「渡河!」
秦軍開始渡河,就在此刻,天際一聲暴雷響起,陰風平地卷起,穿過淝水平原,河水仿佛一瞬間變得湍急起來,隱隱散發出一股黑氣,分別朝著兩岸湧去!
天際烏雲翻滾,剎那遮去烈日,天色越來越暗,晉主帥謝玄、桓伊、謝琰三人同時望天。
「要下雨了,」慕容沖道,「下起雨來,更是難戰。」
「不,」陳星喃喃道,「不是下雨,這是怨氣?從哪裡來的?」
幻魔宮中。
蚩尤之聲道:「不動如山對你而言,已經沒有用了,交給孤罷。」
項述在祭壇上盤膝而坐,不動如山橫擱在膝前。
「急什麼?」項述沉聲道,「這具身軀,遲早將是你的,又何必懼怕一把劍?」
蚩尤之聲冷笑道:「也是,你不過是畏懼孤,生怕孤不守信譽。你很快就會知道,孤的力量一旦復原,將是超越天地的神明!王子夜!啟萬靈陣!」
王子夜站在祭壇前,項述睜開雙眼,注視王子夜,王子夜竟是稍稍一退。
「啟……萬靈陣,」王子夜說,「吾主,怨氣尚有不足,上次以留存在天羅扇中的怨氣,強行煉化滄浪珠等物……」
「會補足的。」蚩尤之聲道,「獻祭。」
王子夜身周釋放出千萬繚繞的黑氣,射向地脈,從地脈中飛走。
心髒陡然現出萬丈紅光!
剎那間神州大地上,怨氣與魔神血順著地脈飛速蔓延,射向南北兩端——
搖光,極北之地,卡羅剎群峰間。
肖山脖上所係長巾在狂風中飄飛,手持蒼穹一裂,北方大地的怨氣開始旋轉,化作兩個漩渦,被吸扯入蒼穹一裂中。
肖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上一次大戰之後,彌漫在卡羅剎的怨氣頓時被聚集起來,化為黑色光柱,直沖天際!
開陽,哈拉和林。
石塔仿佛受到感應,其中所鎮的法寶嗡嗡作響。身形高大的鬼王經過石塔,棄之不顧,走向皇宮。移居此地的敕勒盟中居民大聲吶喊,紛紛放箭,石沫坤率領鐵勒勇士擋在皇宮前,以鐵勒語怒斥。
鬼王伸手,祭出怨氣繚繞的落魂鍾,「當」的一聲,頓時整個哈拉和林中人的一魂被收走,盡數化作蝴蝶,被收進鍾內。
鬼王再躬身,倏然出劍,化作黑色光影掠去,剎那將石沫坤的頭顱斬了下來!
哈拉和林一片寂靜,鬼王走進皇宮,以落魂鍾指向天際。
緊接著,匈奴人皇宮頂端一聲巨響,穹頂被黑色光柱擊穿。
玉衡,陰山之巔,石柱所在之地。
腐爛的巨狼在空中開始幻化,漸漸化作一名側麵至眉骨處帶著劍痕的青年男子,左手持白虎幡,右手緩慢撫過,全身爆發出黑光,射向天穹。
天權,洛陽。
王子夜在龍門山前現身,祭起天羅扇,怨氣頓時鋪天蓋地,爆發出去,聚為黑色光柱,上接天穹,下接地脈。
天璣,會稽。
馮千鈞站在城門高處,手持森羅萬象,回攏身前,刀身射出黑色光芒,將天地相接。
天璿,隆中山。
司馬瑋抖開騶虞幡,黑光接天入地。
長安。
清河公主一抖袖,飛上天空,手持滄浪珠。長安百姓頓時震驚,紛紛喊道:「妖怪!妖怪又來了!」
長安中人對兩年前爆發的魃亂已成驚弓之鳥,紛紛奔走逃避。宇文辛帶領所餘無幾的禁軍,倉皇朝天空射箭。
宇文辛:「這、這是誰?!」
清河公主祭起滄浪珠,一聲冷笑,滄浪珠上,怨氣排山倒海般釋放出來,頓時摧毀了長安皇宮,繼而朝中心一收攏,轟然擊穿建章宮殿頂與地麵,射進地脈深處,另一頭則射向天空。
霎時天地間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淝水隻是其中的一地,大地上七根巨大光柱與天空相連,萬世旋轉的、環繞世間的巨輪受到阻礙,神州最原始的世界真元開始匯入光柱之中,化作光點,被怨氣同化!
光柱周遭席卷起暴風,天地間漸漸黑了下來。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不斷匯聚,通過地脈飛快流動,從萬靈大陣的七處匯聚而來,進入蚩尤的心髒中。
心髒頓時變得一片漆黑,血氣彌漫。
建康。
天象異變,司馬曜正在祭天,文武百官以謝安為首,匆忙出外,觀察這被陰雲遮蔽的天空。
謝安皺眉道:「怎麼回事?」
王羲之喃喃道:「該不會是淝水出了什麼事罷。」
司馬曜沉聲道:「此戰生死攸關,眾卿既擔憂,便與朕一起禱祝罷。」
與此同時,苻堅的大軍已在這光芒盡隱的戰場上渡河,狂風肆虐,兩岸飛沙走石,淝水中黑氣愈發強盛。士兵開始議論紛紛。
「渡河!」傳令兵在後陣道,「加快速度渡河!」
南岸。
「風太大了!」桓伊說,「這怎麼打?」
謝玄果斷道:「開戰!」
三名主帥短短瞬間,意見達成一致,這是唯一的機會,要麼戰,要麼死!
晉軍敲響一聲戰鼓,緊接著三聲鼓點震徹天地,狂風蔽日,世間所有的怨氣聚集成暴風,朝著秦軍後陣匯聚,正在渡河的數十萬騎兵首當其沖,隻見這妖風從對岸瘋狂刮來,一時辨不清麵前之物。
晉軍後陣中,陳星馬上判斷出了怨氣的流動方向,說道:「就在對岸!跟他們一起過去!」
「不要去送死。」慕容沖在馬上,驀然揪住陳星衣領,低聲在他耳畔說道,「你不像我,你有大單於,你不必死,不要過去。」
慕容沖放開了陳星,說道:「我走了,來世再會,若有來世的話。」
三聲鼓過。
「殺——」晉軍各自手持長戟,朝淝水中發起了沖鋒。箭矢鋪天蓋地,大地震動不休,再聽不見其他聲音。
繼而慕容沖雙腿一夾馬腹,抽劍,匯入了晉軍決死一戰的滾滾洪流之中。
陳星怔怔看著這一幕,淝水頓時被鮮血染紅,天空、大地一片黑暗,怨氣在這神州大地上肆虐,沖倒樹木,卷起河中驚濤駭浪,盾牌從遠處飛過。
這太不尋常了,陳星喃喃道:「蚩尤,你在哪裡?」
地底,幻魔宮。
怨氣席卷,竟是如墨水般將天地脈中的本源之力染成了一片漆黑,源源不絕地灌注進那巨大的魔心之中,蚩尤的聲音震響。
「我要開始煉化你了,定海珠。」蚩尤魔心釋放出的黑氣越來越重,環繞著項述,令他全身燃起黑火,「把你所有的意誌都用上,盡你的最大努力來抵抗吧……龍力也好,心燈也罷,此刻我就是天地,我就是道……我知道你想拿起手裡那把劍,趁我不備,殺了我,但隻要開始移魂,你就再無掙紮之力——」
項述卻依舊端坐於祭壇上,閉著雙眼,聽到這話時陡然睜眼,魂魄卻驟然被蚩尤的神魂轟然擊穿,怨氣的觸須剎那深深紮入他的腦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緊握著手中的那把劍,心脈中光芒一閃,守住最後的意誌。
「項述?」陳星馬上感覺到了,殺戮之聲鋪天蓋地,甚至讓他聽不見自己的話語,但那微弱的心燈就在遠方一閃。
「項述!」陳星吼道,「你在做什麼!為什麼不等我!」
陳星縱馬,下了山丘,沖向滿是死屍的淝水。晉軍一進河中,便遭到了秦軍的堅決抵抗,謝玄知道這一站要麼勝,要麼死,絕無第三個可能,一交戰便將手中的所有兵力壓了上去。
「陳星!」桓伊驀然發現了縱馬沖來的陳星,喊道,「不要過去!你瘋了!」
雙方士卒已殺紅了眼,淝水就像一隻巨大的惡魔,不停地吞噬著雙方士兵。陳星在南岸駐馬,隻聽遠方一聲巨響,大地裂開,黑氣漩渦中,托起了一個巨大的祭壇。
幻魔宮現世!
大地迸裂,地脈已一片漆黑,反哺著祭壇上的心髒。
「戰吧,」蚩尤之聲道,「戰到最後一刻,這是你們的宿命——」
秦軍頓時被這怨氣所裹挾,已失去了理智,身不由己地開始沖鋒。
「其他都不要緊,」蚩尤的聲音響徹天地,「殺了那名驅魔師。」
在那滾滾怨氣的浪濤之中,百萬秦軍同時發動沖鋒,朝著淝水南岸碾壓而來。
陳星眼望那排山倒海的秦軍,前陣晉軍已抵擋不住,散向兩翼避其鋒芒,秦軍沖鋒如卷起了摧毀一切的海嘯,朝他沖來。
接著,陳星全身亮起了心燈的柔和光芒。
「項述,我來了。」
陳星低聲說,繼而駕馭戰馬,朝著對岸怒海般當頭壓下的秦軍,孤身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