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1 / 2)
夜色深濃,相府前院中賓客尚未散盡,仍熱熱鬧鬧地吃酒道賀,瞧著比娶媳婦的正主還要高興。韓蟄喝了不少,借著酒意躲出來,站在風口裡,雙臂微張,任由身上厚實的喜袍被穿堂風吹得鼓盪飄揚。
他不太喜歡觥籌交錯、諂媚阿諛的場景。
在錦衣司待了兩年,那些奉承恭賀是虛情還是真意,他一眼就能看穿。
一圈酒敬下來,留下祖父和父親鎮著席麵,便推醉出來。
此刻寒風卷著刀子般冷冽,從領口袖邊刮進去,將方才憋出的熱氣吹散不少,喜袍上沾染的酒氣也隨之去了大半。等臉上熱氣消去,腦袋裡清醒許多,韓蟄才略理衣裳,往洞房走去。
相府各處,觸目皆是喜慶的紅色。遊廊下隔幾步便是蒙了紅紗的宮燈,到了成婚用的銀光院,布置得愈發喜慶,就連甬道旁的石燈上都紮了紅綾,院中花樹亦做裝點,在未化盡的積雪映襯下,如同臘梅初開。
韓蟄瞧著窗上燭影,腳下走得更緩了,及至門口,仆婦已然掀起冬日厚重的繡簾,他卻遲疑了下才推開屋門。
屋內炭火燒得旺,熱氣撲麵而來。
拐過屏風,便見紅燭高燒,少女坐在榻上,雙手交疊在膝前。鳳冠嫁衣輝彩奪目,她一雙水杏般的眼睛正好瞧過來,黑白分明,水靈靈的十分漂亮。端午前在金州郊外遇見時,她隻穿家常裙衫,而今身披嫁衣,脂粉點染,燭光映照下,愈見肌膚細嫩,美貌靈動。
很好看的姑娘,隻可惜被田保盯上了。
韓蟄隨手揮退旁人,上前摘了鳳冠,在令容身旁坐著。
他身上的喜服猶自冰涼,卷著淡淡的酒氣。二十歲的男人身高體健,又曾在軍中歷練,坐在身旁時,鋪得厚實的床榻似乎都陷了下去。他的容貌生得很好,輪廓冷峻硬朗,濃眉如同刀裁,雙目深邃而有神。
然而他出入錦衣司,以狠辣之名震懾群臣,終歸令人忌憚——
尤其此刻他沉默瞧著她,神情不辨喜怒。
令容心裡又咚咚咚地跳了起來。
因韓蟄來得比她預想的早許多,宋姑匆匆進來報信時,她正靠在軟枕上,取了荔枝膏含在嘴裡。當時忙著整理嫁衣戴上鳳冠,待想起那荔枝膏,要吐時已來不及取帕,隻好迅速嚼開,趁著韓蟄往跟前走的功夫,努力咽入腹中。
是他發現了,所以不悅嗎?
令容抱著相安無事的打算嫁進來,畢竟不想惹韓蟄不悅,忙站起身低低叫了聲「夫君」。
韓蟄眉目微動,淡聲道:「你怕我?」
「夫君文韜武略,英名在外,叫人敬重。」
她的臉上確實有恭敬之意,嫩紅的唇瓣微抿,眼眸低垂,神態如同敬畏。然而她的手卻自然地縮著,雙肩款款舒展,因鳳冠卸去,如玉的脖頸露出來,不見太多畏縮之態。
口是心非。
韓蟄瞧了片刻,忽然改了主意,站起身略伸雙臂,道:「幫我更衣。」
令容愕然,卻隻能從命,伸手幫他解外裳。他的身材修長挺拔,肩寬月要瘦,令容年歲尚弱,站在一處,還不及他肩頭高。好在喜服不算繁瑣,解了錦帶佩飾,衣裳寬鬆起來,令容繞著韓蟄走了一圈,將整件衣裳扒下來搭在臂彎。
韓蟄便著中衣走向浴房。
屋裡靜悄悄地隻剩她獨自站著,令容將衣裳搭在架上,猶自詫異。
因今日送飯的仆婦頗為和氣,令容特地叫宋姑幫著問過,得知韓蟄平常在銀光院和書房兩處起居,身邊沒留丫鬟,隻有兩位慣用的仆婦伺候。那兩位仆婦始終沒露麵,令容猜得她們是在書房那邊候命,必是韓蟄覺得她年幼,且這樁婚事又是田保作祟促成,事涉朝堂爭鬥,他心裡未必情願,故不打算同房,要去書房歇著。
誰知道,韓蟄竟打算歇在此處?
他到底是何打算?
浴房中水聲傳來,令容心中大亂。
過了會兒,就見韓蟄披了鬆鬆垮垮的寢衣出來,月匈前微敞,猶有水滴。他還是那副淡漠神情,見令容還站在那裡,隨口道:「要我幫你更衣?」
「不,不用。」令容這回是真害怕,聲兒都結巴了,「我叫宋姑。」
韓蟄沒再出聲,到側間取了卷書,半躺在榻上翻起來,仿佛這不是新婚洞房夜。
令容沒奈何,隻能走至外間,叫宋姑和枇杷、紅菱過來伺候。
她當然不好意思當著韓蟄的麵更衣,躲到浴房裡脫下累贅的嫁衣,有心要跟宋姑討主意,又怕韓蟄耳聰聽見了不好,隻好憋著,默默思忖稍後如何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