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信(1 / 2)
慶遠堂內片刻沉寂,太夫人保持著拍桌的姿勢,愣愣盯著令容。
令容氣怒的話脫口而出,反倒平靜下來。
跟太夫人這種人硬碰硬無濟於事,她肩膀微鬆,道:「當初奉旨嫁來府裡,我就知道才能德行有限,當不起尊府少夫人的位子。去歲臘月至今,雖小心行事,終究難以令長輩滿意。而今太夫人見責,我無可辯解,也慚愧惶恐,願自請下堂,絕無怨言。」
她緩緩說罷,垂眸不語。
這大概是最好的時機了。
成婚大半年,韓蟄雖性情冷厲,但令容也看得出來,他分得清輕重,並非外間傳言的那樣悍厲無情。行宮裡誤打誤撞地幫他解圍,救下性命,韓蟄想必還記著,且他答應過會護著她,韓家密謀的事她也半點不曾沾惹,此刻和離,韓蟄應當不會再克妻,傷她性命。
心中雖遺憾,更多的卻是解脫。
楊氏那樣好的婆母,她怕是畢生都難再遇見,能遇見韓瑤那樣性情相投的小姑子,也算她運氣好。
如今自請休妻,終究是辜負了楊氏待她的苦心。
然而韓家龍潭虎穴,夫君對她並沒多少感情,即便有過美好的時候,終究抵不過風波磋磨、霜劍相逼。
兩相權衡,此時抽身退出,怕是最好的選擇。
令容端端正正跪著,渾身積蓄的怒氣、不滿、驚懼、惋惜,仿佛都隨著那句話抽離。
屋內安靜得針落可聞。
片刻後,門簾輕動,腳步微響,紫檀屏風後轉出韓蟄的身影,玄色官服貴氣威儀,月要間懸著長劍,神情冷凝肅然。
太夫人未料他會在這當口過來,神色一緩,道:「你怎麼來了?」
「回來的路上碰到母親,她說祖母近來身體抱恙,讓我多來問安。孫兒近來繁忙,行事疏忽,還望祖母見諒。」韓蟄躬身行禮,見令容仍舊跪著,伸手握住她手臂,輕輕鬆鬆地扶起來,「母親說有事要商議,叫孫兒先等著,陪祖母說話。」
太夫人還在為令容的話驚愣,見韓蟄神色不對,並未多說,隻道:「先坐。」
韓蟄依命入座,見唐解憂站在簾後,麵色微沉,「表妹也過來。」
唐解憂知道躲不過,慢慢挪過來,紅著眼睛坐在太夫人下首。
丫鬟奉茶上來,太夫人和韓蟄各自喝茶,唐解憂沒敢動,令容雖不想喝,卻仍伸手接了下。皓腕伸出,衣袖滑落,霜白的肌膚上,那一道層層裹著的細紗便格外明顯。
韓蟄目光一緊,見她要縮,伸手按住,「受傷了?」
「被鞭子掃了下,不礙事的,夫君不必擔心。」令容抬頭,對上韓蟄的目光,深邃冷沉,卻分明有關懷,又夾雜旁的復雜情緒,跟最初成婚時的冷淡迥異。
這樣的目光讓她覺得有些難過,忙垂首避開,就勢收回手臂,拿衣袖蓋住。
她不知道韓蟄有沒有聽見方才的話,見他肅容不提,便也沒再出聲——休妻的話雖是氣怒之下說給太夫人聽,最終的休書卻須韓蟄來寫,此刻若提,隻會令韓蟄難堪。葫蘆島的事還沒鬧清,旁的回屋後關起門來慢慢商議也不遲。
畢竟這會兒,韓蟄顯然是聽了楊氏的話,來慶遠堂照看她的。
……
眾人坐了有兩炷香的功夫,楊氏才匆匆趕來。
楊氏年已四十,暑熱天氣來回趕路,快步走入時,額頭上有層薄汗。她的臉色甚是難看,進了屋,也不避諱太夫人,逮著唐解憂便狠狠瞪了一眼。
唐解憂如遇針芒,縮了縮頭,往太夫人身邊坐得更近。
太夫人便擱下茶杯,皺眉道:「總算回來了?」
「裴家少夫人無辜喪命,雖是長公主的茶杯所致,到底也跟咱們府有點乾係。媳婦方才去了趟裴家,耽擱了會兒,叫太夫人久等。」楊氏朝婆母行禮畢,便坐在太夫人下首,喝茶解渴。
太夫人神色冷沉,「裴家那少夫人當真是沒救了?」
「在島上時就沒救了。唉,那是裴家的嫡長孫,人送回府裡,裴老夫人哭得傷心。」
太夫人也嘆口氣,「回頭她家辦喪事,你親自過去一趟。」
「媳婦知道。」楊氏欠身。
這事說完,太夫人便看向令容和解憂,「當時就隻你們在場,究竟怎麼回事?」
令容起身欲答,唐解憂卻已紅著眼睛搶在前頭,將方才跟太夫人說的話講了一遍,「……長公主心高氣傲,哪會容旁人頂撞,這才生氣訓誡,誰知不慎掃到茶杯,掉下去傷了人命。」
「果真如此?」楊氏眉目一沉,「你跟長公主泡茶時沒說什麼?」
「解憂不敢撒謊。長公主遊湖時心緒甚好,跟我說了些泡茶的事,聽說表嫂跟表哥處得和睦,所以召見。沒想到表嫂出言頂撞……當時我也嚇壞了。」她紅著眼睛,瞧了令容一眼。
太夫人接過話頭,「解憂肩上被打得淤青,可見長公主生了多大的氣。」
楊氏不理,隻向令容道:「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