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2 / 2)
「我……」徐旻看他兒子的神情,知道是他兒子乾的,心裡也覺得他不知輕重,但麵上終究是沒再說什麼,認了下來。
「原來是你!」段沖倒是想起來了,看向擂台下為首的那個西洋人。
此人一年前曾也是島上的商戶,因與一個浙閩商人起了爭執,將其打傷,且還辱罵大梁人,被段沖修理一頓,驅逐出島。
估扌莫著氣不過,特意回西洋出高價請了個能打的拳師,回來找麻煩。
然而已經上了麻風島黑名單之人,想潛入並不容易,定是徐旻偷偷帶上來的。
段沖的神情赫然冷沉。
然而沒等他說話,西洋拳師的拳頭又已逼近他月匈口。
先前不防,段沖擋那一下,手臂肌肉直到此刻還撕裂般的劇痛。再躲,腳下生風,移動至兵器台,想拿柄長兵。
聽米爾又嘰裡咕嚕說一串後,翻譯冷笑道:「沖爺,米爾大人問您躲什麼,大梁的拳術不是剛猛無匹的麼,怎麼瞧著軟綿綿無力,跟棉花拳似的呢?」
這是逼著段沖隻用拳。
段沖的手都已經扌莫到刀柄了,聞言一咬牙,拳頭一攥,回身準備和他硬碰硬。
「慢著!」
見狀不妙,寇凜拔了楚謠身畔一名護衛月要間的刀,腳尖點地,跳上擂台,落在段沖與那西洋拳師正中,揮臂做出砍下的動作。
「錚」,刀鋒摩擦空氣發出聲音,逼停了兩人。
不等台下的米爾說話,他眼波掃過去,眸子深如寒潭,「我段沖大哥先前中了毒,剛才又與徐淼打了一場,你們乘人之危,自己覺得公平嗎?」
「滾!」段沖怒視他。
「別逞強,你餘毒未清,這樣連番使用內力,毒素會再次溶於血液。」寇凜親手下的毒,自然清楚有多毒。
「還不是拜你所賜,少在這裡假惺惺!」段沖即使認了錯,也不會諒解寇凜,恨不得一刀砍了他。
「你是死是活我不在乎,但別壞了我嶽父的大事。」寇凜壓低聲音,冷冷瞥他,「若你沒有必勝把握,就給我閉嘴。」
段沖沉默,他知曉事情的嚴重性,以自己現在的狀態,麵對眼前的西洋拳師,的確沒有必勝的把握。
寇凜繼續望向台下的米爾:「而且,你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是想打敗段沖,還是想以你們的西洋拳與我們的拳術分個高下?若是想要打敗段沖,我建議十日後再比。若你們想比誰的拳頭硬,那將段沖撤下,我們換個人與你們比,我段沖大哥強在樣樣出類拔萃,但單論拳術,他並非我們麻風島上最最頂尖的,即使輸給你們,也證明不了什麼。」
翻譯道:「我家米爾大人問,你們麻風島拳術最頂尖之人是誰?」
寇凜似有顧慮,並未立刻回答。
台下的楚謠從他抽刀上去,心裡就如玉碎般咯噔一聲。
再聽見他這樣說,連心都沉底了。
「楚二,大人怕也不是對手。」虞清走到她身邊來。
「他還受著傷,不比段沖好到哪裡去。」楚謠雖緊張,卻不像先前,沒有責備寇凜的意思。
先前他是為了賺金鴆的錢,現在卻是不得不上。
在場的高手裡,除了段沖和寇凜這兩個傷病號,也就徐旻父子,以及陳七能與這西洋拳師過過招了。
徐旻父子指望不上,而陳七似乎並不擅長拳法。
虞清揮了下手,讓寇凜看到他,用口型道:我上吧?
寇凜也想到了虞清,她會拳術,她的黏衣打法最擅長以柔克剛,很適合與此人對陣。
但虞清的黏衣打法是自創的,徐旻和陳七不會不知,即使她穿著女裝,一旦動手,也會被認出來。
「不行!」段沖否決,「兩人力量懸殊過大,想要以柔克剛,容不得一點兒錯誤,不然對方一拳便能震斷她的心脈。」
「你還懂得關心妹妹?」寇凜好笑。
「我是怕她輸了,丟的不是虞家的臉,而是我麻風島的臉。」段沖眼底流露出一抹鬱結,聲音也有些不自然,「你若沒傷,你的太極倒是可以。」
說了等於沒說,自己若沒中毒,打敗此人何須旁人。
「但我的狀況比你好些。」寇凜反手將刀扔回兵器台上,活動手腕,拚到最後的結果,無非是已經結痂的傷口崩裂,重頭再來就是了,「正好讓我夫人瞧瞧,我可不是隻會動腦子和嘴皮子。」
「那你來吧。」段沖想不出島上還有誰比寇凜更有勝算,轉身利落的跳下擂台,落在楚謠和虞清身邊。
穩住重心之後,先警告虞清:「我麻風島的事情不需要姓虞的幫忙,你不準上去。」
虞清眼眸一暗,沒說話。
寇凜整了整衣襟,集中全部精力,準備打一場不摻雜任何水分的硬仗。
卻見一抹身影帶著風落在自己眼前,如被捏住嗓子,不是真聲:「你也下去。」
寇凜認識衣裳,是虞康安。
虞康安來島之前脫了平素的乾練裝扮,換了一襲淡青色的寬鬆長袍,為了遮掩身形。
如今怕被認出,發髻也解了,拿繩子鬆垮垮綁在腦後,帶著半邊麵具,像極了閒雲野鶴般的隱士。
見寇凜站著不動,虞康安又道:「下去,長輩在此,哪裡輪得到你們這些小輩出頭?」
寇凜根本沒想過他會出手,因為沿海認識「大老爺」人實在太多,即使沒見過虞康安本人,也絕對見過石像和畫像。
以他的身份,眾目睽睽站出來,需要冒的風險實在過大。
寇凜朝他來的方向望去,在圍觀人群後方看到了楚簫和楚修寧。
楚修寧似乎對他點了一下頭。
既然如此,寇凜也不操心了,朝著虞康安抱了下拳,低聲道:「小心他手臂和腿上纏著的東西。」
「我知道。」虞康安道。
「他左拳善打麵門,右拳則突擊心髒。」寇凜又將自己判斷告知。
「恩。」
「那前輩小心。」寇凜跳了下去。
段沖雙目似寒星,盯著擂台。
在他沖上去前,寇凜及時道:「是麻風島重要,還是你的憎惡重要?」
段沖腳步一滯。
「來。」虞康安對拳師做出「請」的手勢。
「等下。」翻譯道,「我家米爾大人問,您是何人?和麻風島有什麼關係?」
虞康安淡淡道:「我與金鴆乃是八拜之交,虛長他將近十歲,是他的義兄。」
圍觀眾人又開始竊竊私語。陳七和徐旻麵麵相覷,認識金鴆十幾年了,從未聽他提過有什麼義兄。
徐淼暗暗對米爾搖搖頭。
翻譯:「我家米爾大人對此表示懷疑。」
虞康安笑了笑:「那就將我當成一個普通的大梁百姓,你們要見識的是大梁拳術,又不是金鴆的親戚。」
翻譯:「那好,就你了,不能再換。」
虞康安點頭,雙掌流動,猛地攥成拳頭,擺出起手式。
對麵的西洋拳師卻原地高高跳了兩下,又扭了扭脖子,說了一連串的洋文。
大致是說虞康安的年紀比他父親還要大,自己不忍心欺負,麻風島還有別人沒?
實在沒人替換,他決定先讓虞康安二十拳。
言語尊重,表情卻極為戲謔。
翻譯正要解釋,虞康安哈哈笑起來:「果然不分國界,初生牛犢總是不怕虎啊。小子,比武時敢說讓我的,你還是頭一個,待會兒被打趴下了,可不許回家找你父親哭鼻子啊。」
他聽得懂洋文,西洋拳師卻聽不懂他的話,看向翻譯。
聽罷翻譯的解釋,他目光陡然一厲,拳頭比揮向段沖時更狠更快。
而虞康安沒用任何技巧的招式,站著不動,以拳頭直接迎上對方的拳頭。
這真是再比誰的拳頭硬,眾人都提了口氣。
寇凜就知道他會這樣打,最不容易暴露自己,卻也容易受傷。
「有勝算麼?」楚謠看的眼花繚亂,看上去虞康安像是一堵牆,那西洋拳師想要找到薄弱點,打碎這堵牆。
但又覺得虞康安更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對手則是一條魚,在網裡掙紮求生,橫沖直撞。
她不是很懂武學,不知自己判斷的對不對。
「哎。」寇凜站累了,在她椅子邊蹲下來。
「怎麼?」楚謠聽他嘆氣,捏了把汗。
寇凜語氣無奈:「我不想動手時,總被逼著不得不動手,今兒我難得想在你麵前顯擺一回,當次英雄,竟沒機會。」
「受著傷,逞什麼英雄。」楚謠從椅子上坐直,認為他這個想法很危險,必須糾正,「你想在我麵前顯擺什麼?我豈會不知你武功不弱?可就算你天下第一,我也看不得你去與人以命相搏。」
過去楚謠慕武將,聽到那些誇贊謝從琰或者虞清的聲音,她就會覺得與有榮焉,驕傲無比。起初會被寇凜吸引,也是認為他能力出眾,骨子裡是個英雄人物,但現在……「比起來被誇,我更喜歡聽人罵你。」
「可通常我做了什麼挨罵的事情,第一個罵我的也是你。」寇凜嘴上抱怨了一句,心裡卻漫過一絲甜意。
……
此時,擂台下到處彌漫著對虞康安的驚嘆聲。
「這究竟是什麼人?好生厲害!」
「不知和沒受傷的沖爺對上,兩人誰會更勝一籌啊。」
「等等,你們有沒有發現,他出拳的姿勢和沖爺,似乎有些像?」
「他自稱金爺的義兄,沖爺又是金爺的義子,莫非……」
段沖聽著這些聲音,攥緊了拳頭。
楚修寧說的果然沒錯,他果然最像虞康安,還有什麼比這更諷刺。
而在這些聲音中,虞康安已扼住了那西洋拳師的手腕,將他踹倒在地,笑著道:「小子,要不要我再讓你二十拳?」
他手一用力,西洋拳師滿頭大汗,高喊認輸。
虞康安鬆開了他:「回西洋練兩年再來吧。」
西洋拳師脫離他的鉗製後,指著他狠狠道:「你等著!」
「我這年紀不好等,別讓我等到進棺材。」虞康安淡淡一笑,「也不怕,即使我進了棺材,你何時來,我大梁國都會有人等著。」
西洋拳師沒有再說話,跳下擂台。
虞康安一刻也不多待,足下一踏,施展輕功躍出了人群,朝金鴆的山上而去,很快消失不見。
「來人!」段沖指著米爾一行西洋人,「請他們離島!」
隨後他冷冷看向徐淼,「咱們的比試還沒完!」
徐淼脊背一僵。
最終徐淼又被他撅斷了劍,他處理完了擂台的事兒,就去了懲戒堂,領取鞭罰。
用行動來向金鴆認錯。
*
夜晚,楚謠喝著安胎藥,已經準備睡下了,卻被她父親派了個侍女來請。
離得雖近,寇凜也不放心她大半夜的出門,扶著她一起過去。
進屋後,瞧見楚簫也在,楚謠蹙了蹙眉。
都快子時了,父親忽然喊他們兄妹來,定是有什麼大事要說,且還是突然決定的,或者是猶猶豫豫許久最終拿定了主意。
「爹。」她在楚簫身邊坐下。
寇凜則在她身邊坐下:「爹和金爺談妥了沒有?」
「他答應我考慮,不過依我看,應是沒什麼大問題了。」楚修寧道,「他一旦點頭,就預示著東南海即將進入戰亂,應也是大梁立國以來,海域之上規模最大的一場戰爭。四省被指派參與行動的高階文官與將領,正紛紛趕至芽裡堡,我和虞康安明日就得回去。」
「我也一起去芽裡堡。」楚簫看向楚謠,卻問寇凜,「大人呢?」
寇凜笑答:「打仗的事兒我就不摻合了,原本留下是為了謠謠的腿,如今她有孕,即使找到那神醫,一時也不能治,趁著她懷的日子不久,我準備盡快帶著《山河萬裡圖》回京復命,走海路,直接從麻風島出發,小江幾個過兩日就會上島。」
楚簫忽然想起來:「對了大人,老師呢,我這次上島,怎麼沒見著他?」
寇凜搪塞過去:「我請他去做件事。」
楚修寧眼睫微垂,心中頗多疑惑,但先前說好兩人分頭行事,也不好過問。
楚謠也不知柳言白去哪了,但寇凜向她保證過他沒有危險,見楚簫還要追問,她岔開話題:「爹,您找我們過來是有什麼事兒交代麼?」
楚修寧點頭:「恩,有件家事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征得你們的同意才好。」
楚謠心裡有些忐忑:「何事?」
楚修寧看向寇凜:「你先出去。」
家庭會議竟然讓他出去?
寇凜眉頭一皺:「爹這是不將我當做家人?」
楚修寧稍稍沉默:「你在這裡,我難以啟齒。」
話說到這份上,寇凜遂起身出了門:「那好,你們聊,我去外麵守著。」
看著門被寇凜從外關上,楚簫和楚謠麵麵相覷,不知他們的父親為何這般鄭重其事。
楚修寧抬起手臂,扌莫了下案台上裝著信箋的盒子。
楚簫兩人立刻了悟,是與他們的母親有關。
那盒子裡母親的筆跡,他們兄妹這幾日都已經看過了。
楚修寧緩緩道:「我原本來麻風島與金鴆談交易,並不是想拿段沖說服他,是想借用你們的母親……」
兩人都不覺得意外,更沒什麼抵觸情緒。
凡事都需要對比,相較父親遭受沉重打擊,與金鴆之間不死不休這種結局,他們寧願父親像現在這樣堅守理智,將變故轉為機遇,利用母親和金鴆的感情來牟利。
但讓兩人表達贊同也是不可能的,幸好段沖擋了一刀,才沒利用上他們的母親。
不然嘴上不說出來,心裡有疙瘩是一定的。
兩人悻悻然坐著,不吭聲。
楚修寧也不說話了。
山風將窗子刮的「哐當」幾聲,還是楚謠先開口打破了沉默:「爹,既然事情都已經解決,為何還要提出來?您是怕金爺反悔?」
楚簫接過話:「金爺不會的,他是個極重承諾之人。」
楚修寧頷首:「我明白,所以如今才有底氣與你們商討此事。」
「您是想……」楚謠禁不住想起母親出嫁那日早上寫在信中最後的一句話——「鴆哥,稍後出了這道門,再進一道門,我便成了楚夫人,這個『楚』字,將伴我至死……此生我身不由己,但我心永不負你,願你我來世再不相離。」
楚謠隱隱猜出了父親的心思,許是因有孕,情緒起伏較大,眼圈瞬間就紅了。
「我想將你們母親的屍骨留在麻風島,不帶她回京了,而且,我會寫一封放妻書……」燭火明滅間,楚修寧深深一個呼吸,終於說出口,「礙著我與楚家的名聲,這封放妻書不能宣揚出去,隻我們知道。楚家的族譜上,外人的口中,她依然是楚夫人,我依然沒能徹底給她自由,但我思來想去,似乎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