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六十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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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沉玉的閉關之所喚作雪荒天, 在琉璃殿內的正中匾額上有寫。

昭昭抱膝坐在中庭,這裡有條長廊,長廊外是小花園, 種了一棵參天的花樹,即便外麵那樣冷,這棵樹依然開滿了雪白的花, 很像梨花。

昭昭喜歡梨花,荊沉玉療傷, 她就坐在這裡看。外麵還在下雪, 雪花伴著落花落下, 鼻息間滿是沁人心脾的味道, 昭昭看著看著就走了神。

記憶回到剛來那天, 荊沉玉「求」她抱他的時候。

花香和雪香好像變成了他身上的冷檀香氣,昭昭是恨他的, 恨不得他死, 這份心意絕對沒有更改, 哪怕走到今日, 哪怕她和他分割關係也無法殺他, 她還是想要折磨他,讓他嘗一遍她受過的苦。

這種決心從來沒變過, 可是……又想起當時兩人那樣近的距離, 其實更親密的事他們都做過,雖然那給她留下了很糟糕的記憶, 但她不該因為單獨一個擁抱耿耿於懷的。

或許這就是人類復雜的地方, 有時連你自己都不會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遠處傳來細微的響動,因為雪荒天隻有她和荊沉玉兩人, 這動靜不是她就是他。

昭昭回神,站起來朝他打坐的地方走,走了沒幾步就被嗬住。

「別進來。」

是荊沉玉的聲音,仿佛極力壓抑著什麼,但還是泄露了一絲顫抖。

他不是在療傷?這是怎麼了?鑒於他們現在是一榮俱榮的關係,荊沉玉說了他會保護她,之後她可能還要躲在他靈府裡,那他能不能以一敵百甚至敵千,就對她非常重要。

他得好起來才行。

所以現在是怎麼了。

昭昭完全沒把他的拒絕放在心上,隻頓了一下就繼續往裡走。

繞過三重芙蓉屏風,拂開幾重雪紗帷幔,她看見了他此刻的模樣,也明白了他為何不讓她進去。

著實是,有些難看。

荊沉玉倒在雪色的榻上,雙眼緊閉,長睫顫抖,渾身都是冷汗。

他衣衫不整,身子也在戰栗,黑色的詭異紋路已經蔓延到了脖頸,又或者說,是血管裡的血液變黑了,血管凸起,顯得極為恐怖。

昭昭停在門口,忽然想起荊沉玉他是中了蛟氣的,那還是在莫家空間的事。

三頭蛟接近化龍期的蛟氣與龍息幾乎無異,荊沉玉那時被侵入骨髓,後麵出了莫家空間,他好像就……沒事了?

事實證明他怎麼可能沒事,他隻是太能忍了,一直忍著,幾乎讓她覺得他已經好了。

昭昭甚至都快忘記這回事了,現在他真的開始全心療傷,一切才暴露出來。

他顯然是疼到了極點,倒在了雪榻上,撞倒一旁的幾案,這才發出了聲音,否則昭昭根本不會發現。

這是到雪荒天的第三日,前麵幾天他也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昭昭不由想到之前三天每天他入定出來,臉色都非常蒼白,唇瓣毫無血色的樣子。

她是他的心魔,疼這種切膚的感受,她應該也會有點精神上的共鳴,可她居然一點都沒發覺……是他做的吧,他在隱藏。

都疼成這個樣子了還有這份心思,真不愧是你啊荊沉玉。

昭昭眼神復雜極了,荊沉玉疼得口不能言,隻能勉強抬手讓昭昭出去。

可她就是站在那看著,看他狼狽不堪,看他倉皇無措,就是不走。

荊沉玉從未如此羞恥過,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挑戰,明明在江家忍得很好,沒在她麵前流露出半分不對,甚至還殺了梅弦歌,可現在……

現在真開始剔除入骨的蛟氣,他卻再也維持不住他的體麵了。

荊沉玉仰躺在雪榻上,已經再沒力氣忍耐。

為了不發出聲音,他剛才極力咬著唇瓣,現在完全放開,唇瓣已然血肉模糊。

昭昭往前走了幾步,腳步聲很輕,卻好像喪鍾敲在他耳邊。他匆忙背過身去,往嚴苛冷漠的聲音充滿了顫抖的破裂感,仿佛她隻要不照他說的做,他這座冰雕就會碎裂得徹底。

「別過來。」

他聲音嘶啞得不行,滿屋子都是他的血腥味。

昭昭體內的魔氣又在渴望他的血肉,蠢蠢欲動地驅使著她靠近。

她沒有停下,不聽他的阻攔,直接坐到了他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床榻上毫無形象可言的劍君。

這就是做男主的代價嗎,疼成這個樣子還要忍耐,換做是她,估計恨不得自殺。

疼到一定的程度人真的會恨不得死,因為死了就不用這麼疼了。

想到書裡情節,昭昭慢吞吞說:「需要找問心宗的流彩道君來幫你看看麼。」

那是原書裡他選擇的解決辦法,雖然也很痛苦,但有個醫修在身邊,總比自己生剝蛟氣來得輕鬆些吧。

荊沉玉閉著眼睛,曾經何等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劍君,如今蒼白脆弱地躺在那,聲音低沉而虛弱道:「不必。」

「疼成這樣,叫她來幫你看看,我先找個地方藏起來就是了。」

她不痛不癢地說著,語氣裡沒有多少善意,甚至有點麻木。

荊沉玉緩緩睜開眼,他忍耐著幾乎讓他失去理智的疼痛,凝眸望著昭昭,過了許久才艱難道:「看我如此,你痛快麼。」

昭昭沒說話,手緊緊抓著雪榻上的被褥,忍耐著魔性的驅使。

「你若痛快,便足夠了。」

荊沉玉又閉上了眼,他又開始疼了,再強的意誌力也因這完全超負荷的疼而發出了痛呼。

昭昭聽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那種忍耐到極限,再也撐不住的痛呼,幾乎是低低的嘶吼,聽得昭昭一片心涼。

在被荊沉玉一劍穿心的時候,她其實沒覺得疼,就是感覺心髒的窟窿怪冷的。

與他這麼多的來往糾葛中,覺得疼得時候,也沒有像現在這樣。

她垂眸去看,他裸露在外的肌膚幾乎全都被蛟氣侵蝕,臉上還算好的,從下巴開始往下,血管全都暴起,黑色的東西在裡麵蠕動,真的很醜很嚇人。

昭昭起身要走,荊沉玉哽咽般的痛呼讓她脊背僵硬,生生停下了步伐。

哪怕如此他也沒有停下,還在努力將蛟氣從血脈裡逼出來。

昭昭回頭,見他下巴上的黑色逐漸減少,速度很慢,但確實在少。

他突然睜開了眼,望著她所在的方向,眼裡卻沒有焦距,明顯是什麼都沒看,隻是怔怔地望著一個方向罷了。

他可能都不知道她還沒走,疼痛占據了他全部的精力,生抗這些疼,已經快讓他招架不住了。

昭昭忽然就不想走了。

她轉過來,靜靜看著他受這些折磨,他問她痛快麼?是痛快的吧,很痛快啊,可痛快之後呢?

「昭昭。」

他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沉思,她靜靜看著,不回應。

「……昭昭。」

他還在叫她,但其實聲音很輕,如果她還在外麵看風景,是不會聽見的。

他知道她還在嗎?他還看得見嗎?那雙眼睛不知何時已經這麼藍了,他的識海還好嗎?他的神魂還好嗎?他可真慘啊,昭昭撩起衣袖看看自己身上的那些疤痕,隨著時間推移,都在愈合,在消失,修士鍛體修煉,受過傷愈合後不會留疤,假以時日,會光潔如舊,更遑論她是魔。

再看荊沉玉,他長發淩亂,連呼出的氣都開始帶著黑色,拳頭攥得那樣緊,骨頭咯吱作響……

正在她看得入神的時候,他猛地抬起手,給了自己天靈一掌。

昭昭驚呆了,脫口道:「你乾什麼!」

可他已經不能回答。

他暈了過去,這樣一來那些疼就不會有太大的感受了。

雖然身體還是本能在顫抖,至少精神得以喘息。

真是……

她實在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他是很痛苦沒錯,可這份痛苦嚴格來說不是她帶來的,她固然是有解氣的痛快,可總覺得差點什麼。

昭昭跑到雪榻邊,伸手將他扳過來麵對她,他哪怕昏迷不醒也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副鬼樣子,所以本能地在逃避,找一切可以藏的地方躲藏。

昭昭拉他,他便順勢將臉埋進了她懷裡,她身上是和他如出一轍的味道,那麼像,一次又一次地說明,他中有她。

荊沉玉昏昏沉沉地靠在那不肯挪開,不管昭昭怎麼推他都不動。

昭昭最後放棄了,僵在那,手按著他的肩膀,一片潮濕。

他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濕透了,他出了那麼多汗,可見疼得多厲害。

哪怕他昏迷了,蛟氣還在折磨他的身體,他頸間血管依然凸起,裡麵的黑氣還在蠕動,昭昭順手撩開了他的衣裳,他虛弱得無從反抗,她很快看見了他的月匈膛。

密密麻麻的黑氣,仿佛無數的黑線將他捆綁,昭昭看得倒吸一口涼氣,他這個當事人也不知是怎麼忍到現在的。

昭昭手都跟著抖了,她咬唇半晌,實在不知該將他怎樣才好,用了大力想將他推走離開,但他在後仰的時候,喃喃了一句「疼」。

嘶啞的聲音,她好半晌才分辨出是在喊疼,昭昭皺起眉,冷著聲音:「現在知道疼了?我疼得時候你怎麼不……」

「別怕。」

他緊閉雙眸握著了她的手,昏昏沉沉道:「不會讓你疼。」

昭昭愣住。

「不會讓你死的。」

他還是昏迷著,不是裝的,這點兒昭昭還是看得出來的。

他到底在想什麼?

「……不會的。」

這是荊沉玉最後的話,更多的他再也沒說出來。

他又開始掙紮了,也不必她推他就閃開了,他是真的好疼,渾身發抖,在雪榻上掙紮,表情扭曲。

他很快就疼醒了,汗如雨下,睜開的眼裡盡是迷惘。

當視線觸碰到未曾離開的昭昭,他才算找回了一絲自己。

「……」

他不知該說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清醒了就不會再讓自己那麼失態,尤其是當著昭昭的麵。

他用自己的一切去忍耐,努力盤膝坐好,雙手顫抖地結印,結了幾次才結好。

他很虛弱,要調動靈力療傷都很難,昭昭自後欺近他,扶住他的月要,幫他穩住身體。

荊沉玉忽然睜開了眼,他好像一瞬間想了好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很快轉了過來,緊緊抱住了昭昭。

昭昭怔在那,聽見他臉埋在她頸間,聲線低沉,幾乎有些微弱道:「昭昭,你心疼我罷。」

錯愕地睜大眼睛,她聽見自己問:「你說什麼?」

「假的也好,心疼我吧。」荊沉玉緊緊抱著她,「很疼。真的很疼。」

昭昭呼吸都屏住了,有點無語道:「我看你是疼傻了,等你清醒過來,肯定會後悔跟我說這些。」

「我很清醒。」荊沉玉低啞道,「我從來不覺得疼痛有何難忍,前幾日也如此過來了,可你今日來了,我便再也忍不住。」

「昭昭,你心疼我罷。」

「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你心疼我。」

……做什麼都可以?

現在就和她割裂關係應該也可以吧?

可昭昭沒說出來。

她不想心疼他。

雖然以前說過他如何如何她就心疼他,可心裡也沒打算兌現。

他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可她卻對他滿口謊言。

她真的不想心疼他。

昭昭渾身不適地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荊沉玉一人留在原地,黑色的蛟氣紋路爬滿了他全身,如他所說的那樣,她不在的時候,痛入骨髓他也能忍,她在的時候,哪怕已經沒有第一天時那麼痛苦了,他卻一點都忍不了。

這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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