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沫(0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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濡沫(02)

抬眼望去,黑色的送葬車隊像一串螞蟻,在拐過一個荒草瘋長的坡頭之後,徹底消失在視野之中。

沿著這個方向繼續往前看,是陷在山坳裡的小鎮,河流白練般自鎮中穿過,在晴日的陽光下發著光。

譚如意收回目光,指了指不遠山坡上的某處,「我家在那裡。」

沈自酌順著看過去,房子垮塌了一半,糊在牆上的白灰被雨水沖刷殆盡,露出其中紅色的泥漿,好似一道道暗紅的創口。

屋後確有一棵桑樹,枝葉繁茂,在烈日長風裡輕擺著枝葉。

譚如意忽生出一個念頭,山成了荒山,魂成了孤魂,她與沈自酌,都已是無根的遊子了。

沈自酌說:「過去看看。」

譚如意便帶著他穿過野草覆蓋的小路,朝自家老屋出發。

沿途經過了一道已經乾涸了的溪溝,怪石嶙峋,上下皆是一眼望去蓊鬱且陰森的樹林,「小時候,爺爺怕我晚上亂跑,總說這樹林子裡有紅毛野人。」

她懷戀地朝上方的樹林看了一眼,「其實裡麵有十分好吃的拐棗,隻是我總不敢一個人去采。」

路過一方水田,又說:「以前在這裡挖過折耳根,就是魚腥草。」

於是,沿途的花椒樹,芝麻田,水井與麥垛,譚如意都要講一講。

沈自酌鮮少開口,卻聽得十分認真。

漸漸的,就到了譚如意家裡。

房子還剩下一半,譚如意將各處指給他,「這裡以前是臥房,我上初中以後,就睡在閣樓,夜裡能看見從屋頂亮瓦漏進來的月光;這是廚房,灶還沒垮完,我開始做飯的時候,也不過比灶台高一點,炒菜都要搭著凳子。」

譚如意頓了一下,指著南邊的某處,賣關子道,「你一定不知道這是哪裡。」

沈自酌看了一眼,「廁所?」

「再猜。」

「……倉庫?」

譚如意搖頭,笑看著他,「是豬圈。」

沈自酌聞言也輕輕笑了笑,譚如意見他神色稍霽,總算鬆了口氣。

便背過身,跨過地上的泥濘,接著往下講:「以前家裡還養了一隻狗,有天不知道不知道怎麼回事進了豬圈,自己又跳不出來。

一時豬哼哧哼哧亂叫,狗又汪汪汪地吠,鄰居聽到了,還以為我們家裡來了強盜。

後來狗被救出來了,就是身上糊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譚如意自己回想那場景,也覺得有點難以直視,「沒辦法,大冬天的,拎到水管下給它沖洗。

等毛沖乾淨了,狗也快凍壞了,一直往火盆前湊,最後肚子這裡的毛給烤焦了一大塊。」

她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沈自酌輕笑出聲。

譚如意撓了撓頭,轉身看見屋後的橘子樹了,忽問:「想不想吃橘子?」

還不到橘子成熟的季節,譚如意逛了一圈,指了指其中一棵,「這棵今年的長勢不錯。」

她伸手去夠垂下來的樹枝,夠不著,踮腳跳起來,仍是差了一點。

沈自酌走到她身後,伸長手臂,摘了兩個下來。

譚如意拿了一個過來,開始剝皮。

青色的果皮,散發著一股酸澀的寒香。

譚如意看著裡麵雪白的橘瓣,有點不敢下口,便說,「我們來石頭剪刀布,誰輸了誰吃。」

沈自酌看著她,「好。」

第一局,譚如意輸了。

她掰了一瓣下來,仔細瞧了片刻,猛一閉眼,塞進嘴裡。

酸澀的果汁流出來,牙齒好像酸得融化了一樣,譚如意倒抽一口涼氣,眼淚都流出來了。

抬頭卻見沈自酌笑得十分幸災樂禍,氣不過,又掰了一瓣下來,塞進他嘴裡,順道將他嘴捂住,不讓他吐出來。

直到確定沈自酌吃下去了,才鬆開手,跳開一步,笑看著他。

沈自酌卻不說話,隻靜靜看著她。

譚如意有些擔憂,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酸還是不酸,正要開口,沈自酌忽上前一步,伸手將她一攬,按進自己懷中,下巴輕抵著她的頭頂,悶聲說:「我沒事,你別擔心。」

天高雲淡,萬籟俱寂,一時隻有風拂過長草的細微聲響。

按照規矩,要給沈老先生送燈七天,沈自酌留在了鎮上,住在譚如意家裡。

公司的事,唐舒顏在幫他打理,說隻當是辭職之前再幫他最後一次。

譚爺爺也參加了葬禮,沈老先生的去世,對他打擊很大,整個人精神都有些萎靡了。

晚上納涼的時候,譚爺爺坐在樓前,跟沈自酌講當年他與沈老先生一起打仗的事。

這些故事,沈自酌都聽沈老先生講過,然而依舊聽得入神。

天快黑的時候,譚如意便陪著沈自酌去山裡,在沈老先生墳前點一盞蠟燭。

七日之後,沈知行三人將刻好的碑運進山裡。

黑色花崗岩,刻著沈老先生煊赫的生平。

碑立好之後,沈自酌在墳前的空地上手植了兩株桂樹。

栽好以後,他放下鐵鍬,再到墓碑跟前,恭敬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一行人乘著暮色離開,將這一方寂靜交還給長眠於此的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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