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與帝師 1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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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來得極快。

楚雲聲被匆匆扶進了偏殿,文武百官跟著湧來,徒留太極殿內一片殘羹冷炙,宮燈頹然。

陸鳳樓坐在半垂的紗簾外,不怒不喜地瞧著年邁的老太醫診脈,目光落在攝政王那隻往日勁拔有力的手上,無端從中看出了幾絲灰敗。

偏殿內的火盆不旺,老太醫額上的汗卻越冒越多,斑白的鬢發頃刻便濕了,後背的官服襖子塌在脊梁上,沉重不堪。稍遠點的屏風處站著幾位權柄高些的重臣,視線直勾勾地釘在那脊背上,夾著各異的情緒。

「如何?」陸鳳樓問道。

老太醫停在楚雲聲腕脈上的手指一僵,微抖著抬起來擦了擦頭上的汗,艱澀地低聲道:「回陛下,王爺……這是中了毒。」

除夕夜宴,君臣共慶,當朝攝政王卻身中劇毒,這便如暗流洶湧的平靜湖麵陡然砸入了一顆石子,無數的陷阱與激流都在剎那暴露——老太醫心驚肉跳,跪在地上,深深地埋下了頭。

「毒?」

陸鳳樓起身,垂眼看著楚雲聲袍袖上那片暈染開的深色痕跡:「那愛卿可知,攝政王中的是何種毒,又該如何解?」

老太醫沉默片刻,聲音顫巍:「……老臣無能,並不知曉。」

背後那些直勾勾若長釘的視線褪去了些,老太醫的脊背卻抖得更厲害了。

廊外的凜風撲著雪,呼呼地砸在門窗上。

零星雪片鑽進窗欞,化作水,將冷酷的寒意絲絲縷縷地滲進來。

陸鳳樓站在床邊凝視著楚雲聲那張慘白灰敗的臉,有些木然的腦子隨著若有似無的涼意醒了過來。他不太喜歡裡頭那張可恨的臉,便抬手將床頭的紗簾放下了一半,繼而轉身吩咐道:「太醫院的其餘太醫,也都叫來。」

有宮人掀開門簾匆匆而去,帶過一陣寒涼的風。

屏風處幾名大臣被凍得縮了下脖子,彼此對視一眼。

執掌吏部的戴尚書斂了斂袖子,低聲道:「陛下,攝政王中毒,太醫院諸位太醫若要醫治,隻怕也是會費許多功夫。如今朝內變法諸事繁多,之前全賴攝政王一手把控,眼下攝政王倒了,變法之事——」

他語氣頓了頓,抬眼看陸鳳樓:「便停一停吧。」

向帝王進言,卻沒有幾分臣子的懇誠。

反而如同蓋棺定論。

今夜染了血的那柄奉天劍固然可以殺人,但若是沒了執劍之人,再鋒利尊貴的一柄劍,也不過是與廢鐵無異。

陸鳳樓忽然懶得再演那出被氣得急了還要忍辱負重的戲碼。

他側身看向那幾名目光閃爍的大臣,唇角動了動,勾起一絲無謂懶怠的笑:「戴愛卿所言朕哪裡懂,朕素來可不管這些。」

「停或不停,既不是朕的事,朕便不曉得。」

陸鳳樓擺手,身後的宮人立刻奉上一杯熱茶,「隻不過變法也好,鬧亂子也罷,這都是老師的事。老師愛管。若老師從此一睡不醒便罷,但若一朝不小心醒了——滿朝文武,又還有幾個如陸禦史般剛直不阿,敢獻上頭顱以血相諫的忠臣?」

閉目養神的趙家主睜開眼,目光越過前麵幾位大臣的肩,落在了陸鳳樓的臉上——那眉目俊秀昳麗,淌著盎然的笑意,看不出絲毫的貶斥譏諷。

沒人知曉這段時日楚雲聲將小皇帝藏去了哪裡。

但如今看來,卻是帶去剝開瓤,露出刺了。

戴尚書壓著幾分不豫,笑道:「有陛下贊賞,陸禦史九泉之下,想必是感動不已。隻是不論陸禦史有何罪過,律便是律,法便是法,該依規章立案審理才是。攝政王當殿拔劍殺人,無視律法,沖撞聖上,實在是大逆不道……」

「老師手握先帝所賜的奉天劍,可先斬後奏。」陸鳳樓啜了口茶,截斷戴尚書的話語,「朕不是不敢定罪,而是不敢違背父皇遺命,戴愛卿能體諒嗎?」

陸鳳樓捧著茶碗,慢慢笑了聲。

戴尚書抬起頭:「臣是為陛下著想。」

殿內靜了片刻。

忽然,兩名宮人小心地撩開了厚實的門簾,從殿門口探身進來:「陛下,諸位太醫到了。」

茶碗當的一聲被按在桌上,陸鳳樓白皙的指尖扣在白瓷薄胎的碗蓋上,聲音不輕不重:「都進來吧。」

門簾敞開,十幾名太醫提著藥箱魚貫而入,挨個兒轉進屏風裡號脈診斷。其餘的便都候在屏風外,和其他大臣坐在一處,悶聲不語,忐忑難安。

戴尚書看著一個個太醫汗流浹背,輪番搖頭,心裡頭被堵的那口氣稍微緩了緩——縱使再如何權傾朝野,一朝倒下,便也隻如一個死人一般。隻是若真死而復生醒了,那可真是壞事一件。

不過這人可不容易倒下了,又如何還能讓他從地獄裡頭爬出來?

想將他壓回去的手可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戴尚書目光略一遊移,落在了不遠處的趙家主身上。

趙家主若有所覺,掃了一眼外頭候著的太醫,朝戴尚書微微頷首。

戴尚書雙肩一鬆,垂下了眼。

而就在一個個太醫無助抹汗之時,外頭又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一名侍衛驚慌失措地沖進來,匆忙拜倒:「啟稟陛下!八百裡加急戰報!鹿北城附近有大周軍隊出沒,人數不知,疑似攻城!」

此言一出,便如一道驚雷在殿內炸開。

和談不過幾日,大周使團剛剛離開大晉境內,便又有周軍犯境,這對大晉上下來說,簡直與晴天霹靂無異。

甚至有幾名老太醫在侍衛通報之時,便駭得從椅子上跌坐下來,惶惶難安。

隻是比起太醫們的反應,殿內的其他大臣也好,還是坐在床邊的皇帝也好,卻都平靜得過分。

仿佛這戰報隻在意料之中。

陸鳳樓扣著茶碗,月匈口緩慢地起伏了兩下,才看向跪在地上的侍衛:「和談剛剛結束,大周慣來言而有信,又豈會無緣無故犯我邊境?這其中許是有些誤會。」

「陛下。」

一直冷眼旁觀的趙家主突然開口。

陸鳳樓脊背微緊,神色不動。

趙家主在朝中隻是閒職,但卻無人敢真當他是閒人。

他臉上掛著謙恭溫和的神情,躬身行了一禮,眉目間浮出些許擔憂愁緒,道:「陛下,此時可不是誇贊大周之時,周軍壓境,須得盡快想出一個應對的法子來才好。若真如陛下所言,或有誤會,那也該當派遣使臣速速帶兵前往邊境,解開誤會。若並無誤會,那我大晉也不可這般沒有骨氣,縱容周軍入侵,至少也要抵抗一二。」

陸鳳樓已然猜到了後續,但他並不在意,便依著今夜這番鬧劇問出了口:「可如今老師中毒昏迷,朝中並無可帶兵之人。」

果然,一名英軍冷漠的武將聞聲便繞進屏風,單膝跪地:「陛下!臣北寒鋒,願領兵前往鹿北!」

終於露完了所有獠牙。

毒倒楚雲聲,停了變法,奪了兵權。這便是世家與將門聯手擺下的除夕宴。

攝政王的爪牙遍布皇宮內外,但比起宮外的勢力兵力,宮內顯然要少上許多,甚至要少於世家。所以才選了除夕宴,而非玄武門。宮門封鎖幾個時辰,等到一切已成定局,宮外再作何反應也都已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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