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倦 尋 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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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謹再度拜相的旨意下達後,皇帝特意在紫宸殿單獨召見了程謹。

兩年後以宰相身份重新立於紫宸殿前,程謹也頗為感慨。其他幾位宰臣剛好結束了與皇帝的會麵,從殿中魚貫而出,為首一人正是宋遙。

程謹見到幾位同僚,略整衣冠,然後向他們走去。宋遙也看見了程謹,目光復雜地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住。

程謹向他一揖,宋遙也還了禮。宋遙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扯動著嘴角,平靜地說道:「恭喜侍中。」他雖是口中道著恭喜,臉上卻並沒有笑意。

程謹也以同樣的禮貌表達了他的謝意。

宋遙手一抬:「陛下正等著侍中呢。」

程謹點頭,向殿中走去。數步之後他再回頭,見宋遙仍攏著袖子站在原處。兩人目光交匯片刻,宋遙微微低頭,再度致意,隨即遠去。

程謹苦笑,宋遙必是因他在背地裡向皇帝進言,因而惱了他。如今的幾位宰相中,宋遙仍是無可爭議的第一人,他若要趁機刁難,入閣以後自己恐怕會舉步維艱。然程謹的心性也已遠非昔日可比,並不肯因此示弱。

轉眼已到了門口,程謹深吸了一口氣,緩步入內。

皇帝召見,自然是好言激勵,讓程謹以後盡心國事;程謹表示會謹奉君令,再拜而出。

回府時,程謹從車內看見有數輛馬車停於街口,便吩咐車駕直入府內。進門下車,果見家仆拿著一疊拜帖送了過來。

此外庭中尚立數人,皆著內官服飾,顯然是宮中來人。聽見車馬的聲音,為首的一人回過頭來,正是王順恩。

程謹上前相迎:「中官。」

王順恩施禮之後微笑道:「賢妃聞知相公再度入閣,特命我等送來食盒,以作相公燒尾之賀。」

「有勞賢妃記掛,請中官代某致謝。」

王順恩含笑道:「奴婢一定轉達。賢妃還有言:雖然以後相公必然會國事繁忙,但還請相公繼續擔任兩位皇子的老師,教導他們為人處世之道。」

程謹含笑:「某絕不敢辭。」

「既然話已帶到,奴婢這就回宮去了。」王順恩含笑辭別了程謹。

王順恩走後,程謹吩咐仆從,將前來拜訪之人一概擋駕,不過他仍頗有興味地翻看了那厚厚的一疊拜帖。李氏和琴女這時才有機會上前和他說話。

「這麼多拜帖?」琴女一邊哄著啼哭不止的次子,一邊咋舌。

「以後隻怕會更多。」李氏含笑道。

琴女笑道:「這些人……以前罷相的時候可沒見他們來過。」

「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此乃世間常理。」程謹卻表現得很平靜。

「現在你可知道誰才是好人了吧?」琴女道。

程謹笑而不語。

琴女噘了下嘴,略有不滿。不過兒子哭鬧得太厲害,她無暇爭辯,匆匆地抱著孩子走了。

李氏卻笑道:「賢妃為人的確值得稱道。阿郎罷相,她不以此輕視;阿郎起復,她也盡了禮數。那位宋相公以前雖和阿郎走得近,阿郎罷相,他卻也就不來了。」

程謹苦笑:「那個時候他也不便與我們往來。」

李氏素來溫和,並不與丈夫糾纏這個話題,隻道:「咱們以後得想辦法報答賢妃厚德。」

程謹笑著將那疊拜帖推到了一邊:「恩自然是要報的,不過我想最好的報答,還是讓兩位皇子成才。」

李氏點頭:「阿郎所言極是。」

程氏夫婦閒話家常,卻不知王順恩出了程府並未急於返回,而是隱於小巷,悄悄地觀察程府動靜,直到日暮時才返回禁中復命。

綺素早就在等他回來,聞報立刻讓他入內,細細地盤問。

「程相公怎麼說?」

王順恩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將在程府的所見一一道來。

「程相回府後都見了哪些人?」

王順恩低頭回答道:「程府閉門謝客。奴婢觀察良久,雖上門拜訪之人不絕,但程相公並未見任何人。」

綺素點了點頭:「知道了。這件事你辦得不錯!綠荷,取絹帛五十匹給他。」

綠荷應了,當即命內官從庫裡搬運來絹帛。

王順恩受寵若驚:「此乃奴婢分內之事,不敢當此厚賜。」

綺素微微一笑:「這是你應得的。我讓你多注意程相公,你做得很不錯,那番提點也恰到好處。用心辦事的人,我自然不會虧待。」

王順恩謝過,默默地退了出去。

綺素這時才長舒了一口氣。送程府燒尾事小,讓王順恩觀程謹心性才是真正的目的。若程謹一復相位便忘乎所以,就算是這些年費盡了心思拉攏,她也必然會棄之不用。可程謹拜相之後並不與趨炎附勢之人為伍,顯然並未昏頭,綺素這才有些滿意。兩年的起落的確讓程謹成長了不少,這份沉穩已足以托付大事了。

程謹為人正直,自會認真教導兩個孩子,日後朝中縱有變故,料想他也會有所回護。接下來……她轉向正在書案前寫字的兩個孩子,接下來就要看這兩個孩子自己能不能成器了。

似乎感受到了綺素的目光,蓮生奴停筆,抬起頭,用一雙澄澈的眼看向母親。綺素向他微微一笑,他也靦腆地回以一笑,低下頭去繼續寫字。再看長壽,早就趴在桌上睡著了,壓在他身下的紙被他的涎水濡濕了一片。綺素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上前在長壽的桌前一拍,長壽哇的一聲,揉著眼睛坐了起來。

「讓你寫個字就睡覺,」綺素忍不住數落他,「你可有點做兄長的樣子?」

長壽看了一眼正安安靜靜寫字的蓮生奴,眼睛滴溜一轉,討好道:「我昨天背書背得太累了才睡著的,程謹可偏心了,蓮生奴隻用背一篇,我卻要背兩篇呢。」

綺素沉下了臉:「你怎麼可以直呼老師名諱?你長這麼大,難道連尊卑都不知道?你說程相公偏心,你怎麼不說你比蓮生奴大兩歲呢?」

「他?」長壽撇嘴,「誰要像個書呆子一樣,除了寫字就是讀書?悶也悶死了。」

「住口!」綺素警告地喝止他。

長壽見母親聲色俱厲,不敢再頂嘴,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提起筆練字。

綺素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蓮生奴。蓮生奴顯然也聽到了長壽的話,卻隻是抬頭看了長壽一眼,然後依舊埋頭寫字。綺素不覺嘆氣,蓮生奴不像長壽,他從小就很聽話,很少擾人,給他一把竹刀他就能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玩上很久。他兩三歲時綺素抱著他識字,他學得很快也很專心,程謹講解的經文他也領會得很快,隻是這孩子未免過於內向了。

兩個孩子本是一母同胞,卻生性迥異,也不知最後究竟會長成什麼樣子?綺素正想得出神,卻見綠荷匆匆入內稟報:「柳昭容殿中宮人來報,說昭容恐怕是要生了。」

離柳昭容分娩尚有兩月時,綺素就命人做好了準備,聞報並不吃驚,隻是問道:「可告知給至尊了?」

綠荷道:「昭容殿中已經遣人去了,不過聽說北府那邊出了點事,至尊正在紫宸殿急召大臣,報信的人被攔在了外麵。」

綺素微一沉吟,叫來王順恩,讓他去紫宸殿外守著,等皇帝一結束召見就前去通稟。王順恩領命去了。綺素又遣了妥當的人去柳昭容殿中守候,若有任何變故,即刻回淑香殿稟報。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便有人自淑香殿回返,說生產不太順利。綺素又遣人去請太醫署醫正在柳昭容殿外待命,以備萬一。即便如此,她仍不能完全放心,躊躇一會兒後對綠荷道:「事關皇嗣,不可大意,我們還是親自去一趟為好。」

綠荷點頭,即命宮人導引,與綺素同去柳昭容殿。

方到殿外,綺素便聽見裡麵隱隱的呼痛聲。她轉身命宮女們在外待命,隻攜了綠荷入內。殿中宮女見著綺素都欲行禮,被綺素伸手製止。綺素見這些宮人慌慌忙忙的,不由得皺眉,快速地指揮著宮人們準備各種所需物品。這期間綠荷已讓人捧來了清水、澡豆。綺素淨了手,方才進入內室。

柳昭容躺在榻上,臉已疼得變了形,額上發絲被汗水濡濕,完全不似平日的艷麗華貴。她疼得那般厲害,卻還在揮手,不讓產婆靠近,產室的一乾人等急得滿頭大汗。

綺素見狀急步上前,輕聲呼喚道:「昭容。」

柳昭容認出了綺素,掙紮著抓住了她的手。可除了呼痛,柳昭容實在發不出聲來。綺素看她口形,倒也讀懂了她的意思:「至尊。」

綺素的手被她捏得隱隱作痛,卻仍是和顏悅色地說道:「至尊尚在商議國事,不過我已命人前去通稟,相信他會很快趕來,還請昭容安心。」

柳昭容聽了精神略略振奮,終於清楚地說出了兩個字:「我怕……」

綺素柔聲安慰著:「別怕,第一胎都會比較辛苦,不會有事的。」

她見柳昭容情緒漸漸平靜,才向身後的產婆點了點頭,產婆及數名宮女這才上前助柳昭容生產。整個生產過程綺素都陪伴在柳昭容身旁,任由她握緊自己的手,甚至在上麵抓出了數道血痕。

另一方麵,皇帝與幾位朝臣商討國事耗時良久,幾位大臣退出後,王順恩才得以通報此事。皇帝聞報趕去時,已是深夜。皇帝剛到殿前,便聽見裡麵傳出了一聲嬰孩的啼哭。

「生了?」皇帝愣在了殿外。

不多時便見綺素扶著綠荷的手走了出來。綠荷眼尖,先看見皇帝,接著綺素也看見了,便放開綠荷的手,走上前向皇帝行禮,同時道:「妾向至尊賀喜,柳昭容為陛下添了一位公主。」

皇帝見綺素麵有倦色,輕輕地握住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綺素微微一笑:「辛苦的人是昭容才對。昭容已問過陛下多次,還請陛下入內吧。」

皇帝點頭,剛要邁步,卻瞥見綺素手腕上的幾道紅痕,不免問了一句:「怎麼回事?」

綺素輕輕地用衣袖蓋住,低頭道:「沒事,至尊不必掛心。」

皇帝略一思索,已知道了因由,心裡一軟,替她將散落在額前的一縷發絲掠至耳後,柔聲叮囑道:「回去先上藥,別留下疤。」

綺素點頭,小聲道:「小傷而已,無須操心,至尊先去看昭容吧。」

皇帝有些歉意地向她笑了一下,轉身入內。綺素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綠荷出聲提醒,她才回過神來,向綠荷一笑:「回去吧。」

綺素轉身回了淑香殿,皇帝則在殿內注視著她的身影,直到她二人走得遠了,皇帝才移步內室。產婦和新生兒都已移出產室,乳母是早就備好的,見皇帝入內,便抱著剛出生的女嬰上前行禮。皇帝免了她的禮,讓她抱著女嬰到近前細看。在皇帝見過的嬰孩裡,這女嬰的五官無疑是最秀美的。皇帝原本隻有一女,這時又添一個如此可愛的小女兒,自然滿心歡喜,便走到床邊對柳昭容說道:「女兒很漂亮,辛苦你了。」

柳昭容嘴動了動,似乎想笑,卻笑不出來。得知生的是個女孩,她隻覺得如一盆涼水澆下,連孩子出生的喜悅也給澆熄了。

早前宮中因她夢龍而傳言她這胎懷的才是真龍,她初時不以為意,時日久了,傳言說得越來越真,再加上母親和相士都斷言必是男胎,她不免也有些動搖,覺得自己或許真有天命。孩子一生下來,她聽到綺素說是個女孩,不由得一陣氣苦。

此前的真龍傳言宮中已盡人皆知,要是知道自己生的竟是個女兒,還不知要怎麼笑話自己呢,尤其是一同入宮的那幾個人,不用想也知道會是怎樣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偏那賢妃還不知趣,在一旁連聲誇贊這女嬰漂亮,說剛出生的孩子裡,還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賢妃越是羨慕,她便越覺得刺耳。賢妃自己育有兩子,何必假惺惺地做姿態?可賢妃的地位遠高於她,她縱然不滿,也不敢發作,一腔火氣便不知不覺地移到了女兒身上,怎麼會是女孩?怎麼就偏偏是個女孩!

皇帝卻不知柳昭容的心思,反而興致勃勃地問道:「不想看看咱們女兒?」

柳昭容偏過頭去,聲音顯得有些淡漠:「我累了,過幾天再看吧。」

「也對,這個孩子你生得辛苦,朕該體諒的。你歇著吧,朕去別室看女兒。」皇帝朝乳母揮了揮手,乳母領命,抱著嬰孩出去了。

皇帝也接著起身,柳昭容卻回過頭來,委屈道:「至尊連多陪妾一會兒也舍不得嗎?」

皇帝一笑:「哪裡的話?我以為你想歇著了,怕留在這兒擾你安眠。既然你這麼說,朕在這裡陪你就是。」

柳昭容這才一笑,隨即嘴角又垮了下去:「妾以為會是個兒子,沒想到竟是個女兒。」

「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朕都喜歡。」皇帝握著她的手問,「你說咱們女兒要取個什麼名字才好?」

柳昭容意興闌珊地道:「女孩的名字有什麼要緊?」

「這話就不對了。咱們女兒一看就是美人坯子,自然要有個好聽響亮的名字才能配得起她。」

「妾沒有意見,至尊做主便是。」

柳昭容態度冷淡,不免讓皇帝掃興。但看在女兒的分兒上,皇帝還是捺著性子說道:「朕看你是真累了,你還是先休息吧,朕再去看看小公主。」

皇帝起身出去了,不多時就聽見皇帝興沖沖逗孩子的聲音從隔壁的房室傳來。柳昭容知道那是孩子的臥房,想必皇帝正滿心喜悅地圍著孩子打轉。可皇帝越是喜歡這個女兒,柳昭容的心情就越是黯淡。若是個男孩該有多好!她這樣想著,臉上有兩行淚水滑落。

皇帝的兒子已有五個,女兒卻僅有趙修儀所出的一人,即乳名為阿蕪的臨川公主。如今又添一女,皇帝自然歡喜。宮中人也都知趣,各式各樣的禮物被源源不絕地送到了柳昭容殿中。

生了女兒還被如此重視,本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福氣,可柳昭容看著滿滿一室的禮品,想起之前宮中那傳得沸沸揚揚的傳言,反而越發不高興。雖然那傳言並不是她的本意,但如今生女,什麼夢龍入懷也成了笑話一個,她便覺得其他人不過是借著這機會諷刺她罷了。

因她心中抑鬱,對女兒也就越發冷淡,不說她殿中宮人,就是諸位嬪妃也都瞧出了端倪。

一次綺素前來探訪,將小公主抱在懷中,想起柳昭容似乎還不曾抱過這孩子,便笑著走近她問:「昭容不想抱抱小公主嗎?」

柳昭容搖頭,看起來興致缺缺。

綺素微一思索,已明了柳昭容心思,柔聲勸道:「昭容還年輕,以後自然還有機會,何苦和剛出生的孩子賭氣?」

柳昭容看了綺素一會兒,嘴唇冷淡地一勾:「賢妃已有二子,自然站著說話不月要疼。」

立於綺素身後的綠荷變了臉色,即使不提賢妃在宮中的地位,此言也太過失禮了。

綺素卻並不生氣,微笑著哄懷中嬰孩。等女嬰睡著了,她將孩子交給乳母,才對柳昭容道:「男也好,女也好,總歸是自己的骨血。為人父母,豈有不疼愛孩子的?」

「賢妃莫非在指責妾母不為母?」

「自然不是,」綺素的態度依舊溫和,「隻是覺得為人父母,疼愛子女乃是天性。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孩子將來會給昭容帶來福氣也說不定。」

柳昭容沉默不語,但神色間明顯地不以為然。

綺素輕嘆一聲,不再說什麼。柳昭容在宮中樹敵甚多,太妃和宋遙又都懷疑她有奪嫡之意,此時生女未嘗不是好事。隻是柳昭容入宮以來一帆風順,怕是已瞧不清自己的景況了。綺素並不願柳昭容就此失勢,可她與柳氏卻算不上盟友,說話不能不謹慎些,隻能點到為止,否則風聲走漏,反倒會牽連自己。

回到淑香殿,綺素在門口就聽見了裡麵長壽和蓮生奴的呼喝之聲。綺素隻道他們又在打架,不由得頭疼,這兩個孩子真是沒有一天消停。她疾步向內走去,卻見兩個孩子並沒打架,而是並排立在屋子中間,口中呼號,手裡竹刀生風,竟有了兩分武者的架勢了。

「蓮生奴,手再高一點。」座上一人一邊飲著蔗漿一邊慢悠悠地說道,卻不是皇帝是誰?

綺素不由得好笑,原來父子三人又在指點「武藝」了。她上前見了禮,才笑著道:「至尊要過來也不讓人說一聲,妾若知道至尊要來,便會在殿中恭候聖駕了。」

皇帝放下蔗漿笑道:「今天事情完得早,就順道過來了。」

兩個孩子見母親回來,都放下刀過來行禮。綺素見兩人滿頭是汗,便吩咐綠荷帶他們下去洗臉更衣,兩個孩子望向皇帝,皇帝點頭:「去吧。」

長壽歡呼一聲,丟下竹刀先跑了出去,蓮生奴也有樣學樣地跟著跑,綠荷拾起竹刀,急急忙忙地追在他倆身後。

待屋內安靜下來,皇帝笑著向綺素伸出手:「聽他們說你去昭容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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