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瑣 窗 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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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弦動,在彈奏者的輕攏慢撚之下聲若流泉。

顧美人跪坐在繡屏之前,橫抱琵琶,低眉彈撥。顧美人的容貌本就出眾,演奏琵琶時的風姿更是優美。她螓首微垂,儀態端雅,恍惚看去如在畫中。可惜皇帝卻並沒有看她,反而閉目坐於榻上,隨著樂聲,以掌擊案相和。

顧美人的一手琵琶精妙無比,向居宮中之冠,不過這日她雖在彈著琵琶,卻顯得有些魂不守舍,不時抬頭望望窗外的天色。縱是她技藝精絕,如此心不在焉也難免會出錯。曲至一半,她手上撥子一滑,樂曲中一個刺耳的音陡然出現,破壞了原本優美的曲調。

皇帝雖對音律稱不上精通,但顧美人的琵琶他已聽過多次,立刻覺出了不對。他眉頭微蹙,睜眼向她瞧去。顧美人素來畏懼皇帝,被他一看,指間便越發滯澀,原本悅耳的琵琶聲越發淩亂起來。

顧美人麵帶驚慌,放下琵琶伏身道:「妾失禮了。」

「不妨事,」皇帝溫和地說道,「以你的技藝,原不該在此處出錯。可是有心事?」

「妾……並無心事,」顧美人移開了目光,「隻是今日早起有些頭疼,故才精力不濟。」

「你身體不適,朕還勉強你奏樂,倒是朕的不是了。」皇帝微微一笑。

顧美人不料皇帝會如此體貼,伏身道:「妾……惶恐……」

皇帝見她神色慌張,身子隱隱發抖,隻道她當真病了,便柔聲說道:「既然不舒服,就好好地歇著吧,朕改日再來看你。」

顧美人伏身恭送:「妾謝至尊體恤。」

皇帝一笑,起身離去。

送走皇帝,顧美人便命宮人們守於室外,不得入內相擾,再讓心腹侍婢扮作自己臥於帳中。安排好了一切,又更換了衣裝,她才罩上披風,悄悄地走出殿外。

為免旁人瞧見,她隻揀僻靜的小路走。卻不料在穿過一處花徑時,樹上忽然傳來唰的一聲響動,似乎有人隱於樹中。顧美人一驚,喝問道:「誰?」

隻聽一聲輕笑,一人自樹上躍下,落在了顧美人麵前。顧美人本就有些緊張,看見這人從天而降,不自覺地驚呼了一聲,大氣也不敢出一口。不過她反應也快,不多時便鎮定下來,打量著來人,卻發現是賢妃殿中那位小名長壽的皇子。

長壽一手拿了個果子,另一隻手則托著一隻黃白相間的小貓。他啃了一口果子,對那叫聲細弱的小貓說道:「臭東西,看你還敢不敢爬那麼高!」他轉過身,仿佛才看到顧美人一般,沖她一笑,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顧美人?」

長壽今年已經十一歲了,卻還是幼童心性。宮中人皆知小寧王平素隻好玩樂,其他事一概不理。顧美人也知道這寧王容易糊弄,便勉力鎮定下來,拍著月匈口道:「寧王在樹上做什麼?倒嚇了我一跳。」

長壽舉起手裡的小貓,嗬嗬笑道:「瑤光養的這臭貓,我不過扯了一下它的尾巴,它就躥到樹上不下來,我隻好上去撈它囉。」他打量著手裡可憐巴巴的小貓,嘖嘖地咂嘴:「主人那麼囂張,養的貓卻一點出息也沒有。」

蘭陵公主已經五歲了,她仗著皇帝與賢妃寵愛,時常使性子欺負兩位兄長。蓮生奴隨和,總是讓著妹妹,兩人一直相安無事;長壽卻不肯讓人,雖然不敢明著還手,也總會在事後找機會報復。兄妹兩人常常鬧得不可開交,連顧美人也曾見過他們吵架。

此時的顧美人卻管不了他們兄妹之間的矛盾,她心裡一緊:「蘭陵公主她……」

寧王好打發,蘭陵公主卻很機靈,且小孩子口無遮攔,若她也在這兒,自己日後怕是有些麻煩。

長壽聽她提到妹妹,神色緊張地沖她噓了一聲,看了看四周道:「你可千萬別告訴瑤光啊,要是她知道我趁她不在時欺負她的貓,準跟我沒完。」

得知蘭陵公主不在附近,顧美人這才鬆了口氣,微笑著說道:「寧王放心,我一定不告訴別人。」

長壽大樂,向她一拱手:「多謝多謝,那我先回去了。」

顧美人一直目送著他走遠,又確定再無其他人了,才又繼續前行,不多時便到了一處清冷宮室。她機警地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後才閃身入內。

她方一進門,便被人攔月要抱住,男子熾熱的氣息拂在她的頸間,讓她一陣臉紅心跳。

「你總算來了。」那人說道。

顧美人雙目含情,以手輕撫他的額頭,柔聲說道:「不管有什麼阻礙,隻要是你,我總是會來的。」

男人已急切地向她口勿了下來。

顧美人微微掙紮:「門……門還沒關……」

男子不作理會,抱著她向前一抵,那兩扇門便緊緊地合上了。顧美人閉目,濃密的睫毛在愛人的擁口勿下微微顫動著。長口勿之後,她摟住男人的脖子,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男子看向他懷中癱軟無力的顧美人,呼吸越來越急,索性將她攔月要抱起,向內室的臥榻走去……

鳥雀輕盈地落於枝上,用一對細弱的雙爪刨著樹枝,不時歡快地跳動著。忽然有人推窗,小鳥一驚,撲騰著翅膀飛上了半空,發出清脆的鳴叫聲。

「能……把窗關上嗎?」顧美人羞澀地用繡被掩住自己白皙的小腿。

「這裡又沒人來……」窗前的男子含笑轉頭,「再說,我想好好地看看你……」

這男子的眉眼與皇帝略微相似,臉形卻更柔和一些,正是當今的太子李崇訊。

顧美人本已披上了衣服,正在綰發,聞言大羞,舉袖虛掩其麵,一頭如瀑的青絲便散落在了榻上。

李崇訊微笑,上前將她攬於懷中:「若能與你日日相伴,該有多好?」

顧美人輕輕一顫,反手撫扌莫著他的臉龐:「能這樣與你見麵,我已經很滿足了。」

李崇訊的手覆上她的小手:「你放心,總有一天,我們可以長相廝守……」

顧美人仰頭看著他:「我是你父親的嬪妃,怎能與你廝守?」

「賢妃不也是父親的弟婦嗎?」李崇訊微笑著拂過她的長發,「父親能做到的事,我為何不能?」

顧美人嘆息一聲,靠在他的肩頭:「我才疏德淺,不敢與賢妃相比。」

「在我眼裡,什麼樣的女人也比不上你。」李崇訊在她耳畔低語,「前幾天崇設來找我,讓我盡快想辦法建立起太子的勢力,我答應他了。」

顧美人一愣:「你以前不是不想涉入紛爭嗎?」

李崇訊挑起她的一縷秀發,在指中纏繞:「我的確不喜與人爭鬥。可這幾天我總在想,我已經坐在這位子上了,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即便為了自保,我也該有所行動。而且,現在我又有了新的理由。」

「什麼理由?」

「你!我隻有成了皇帝,才有可能和你在一起。否則一個閒散的宗室,有何能力染指先帝的妃嬪?將來的新君也必不會允許這樣的荒唐事發生。可若我為天下至尊,就沒有人敢說什麼。所以,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將來,我想爭上一爭。我若繼承大統,就能與你天長地久。」

顧美人的眸中浮起一層輕薄的霧氣:「天長地久……」

李崇訊握住她的手,懇切地說道:「那天不會太遠,你信我……」

顧美人抱緊了他:「我信你,一直都信。」

兩人相擁,一室旖旎。

不知何時,那隻被驚走的小鳥收攏了翅膀,輕巧地落在了窗欞上,好奇地向內張望著。窗內,兩具年輕的軀體再度交纏,起起落落的呼吸聲裡混雜著戀人間的低語呢喃……

日暮時分,李崇訊才與顧美人分別,返回了東宮少陽院。他一入內便見太子妃蕭氏在宮人們簇擁下神色凝重地走上前來,急切地問道:「殿下這半日哪裡去了?」

李崇訊方與顧美人幽會歸來,見蕭氏露出這樣的神色,以為她有所察覺,慌亂地支吾道:「與教坊樂工討教琴曲……」

蕭氏鼻間隱約聞到他身上的一股淡香,微微皺眉,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說辭。不過她此時也顧不上追問,急向身後的宮女吩咐道:「服侍殿下更衣!」

「這,這是何故?」李崇訊吃了一驚。

蕭氏轉向李崇訊,雙手攏於袖中,肅容說道:「會寧殿傳訊,太後病危。」

雖然太後並非皇帝生母,但皇帝卻一直對太後孝敬有加,絕不許子女們在太後麵前失了禮數。太子既為長孫,又是儲君,於情於理都應為孝義表率,更該於第一時間趕去。皇帝已命人來催過數次,宮中卻遍尋不著太子的蹤影,少陽院上下早就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李崇訊自然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隨著婢女入內更衣,然後又與太子妃一起急匆匆地向太後的寢殿趕去。

到了殿前,李崇訊便發現其他兄弟姐妹皆已到場,就連最小的瑤光也由乳母抱著,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不免有些慚愧。

皇帝正在偏殿聽太醫署的人細說太後的病情,並未看見太子到來。綺素立於皇帝身後,先注意到了太子夫婦。她見二人在外麵徘徊,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進來。她側頭看皇帝,見他正專心聽醫正說話,便悄然退至外間,向太子夫婦二人擺了擺手,然後指了指長壽旁邊的位置。

李崇訊得她提點,登時醒悟,向她禮貌地一笑,默默地跪坐在長壽身旁。太子妃則和後宮女眷待在一處。

長壽原本垂著頭,見李崇訊忽地到了自己身旁,不免抬頭看了他一眼。李崇訊素知太後與長壽的感情深厚,看他眼圈紅紅的,便對他溫和地一笑。

長壽原本和李崇訊很親近,但這兩年他和康王關係惡劣,漸漸地也就不大跟其他兄弟往來了。見太子對自己笑,長壽也咧了咧嘴,勉強回了長兄一個笑容後,接著想心事。

綺素見幾兄弟都很安靜,放下心來,走回到皇帝身旁。

太後已臥病多年,這兩年更是江河日下,如今已近油盡燈枯之時。太醫署的醫官們都連連搖頭,表示無能為力,綺素返回時正聽到醫官下此判語。她心裡雖早有準備,卻仍止不住悲痛。入宮數十年,太後一直對她極為愛護,說是親如母女也不為過。如今,連這個慈愛的老人也要離開自己了……

皇帝聽了醫官們的話,也是眉頭深鎖,又聽見背後低低的一聲抽泣,他回過頭來,果然見綺素在身後抹眼淚。皇帝深知綺素與太後的感情,他嘆了口氣,在她手上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撫。轉眸間瞥見外麵跪著的太子,皇帝的眉頭皺得更緊,嗬斥道:「祖母有疾,你不曾侍奉在側也就罷了,如今太後病危,你竟也姍姍來遲,像什麼樣子?」

李崇訊一向畏懼父親的威嚴,此時心內羞愧,更不敢分辯,隻唯唯諾諾地應著。

皇帝見狀,越發厭煩。太子如此怯弱的性子,將來怎堪為君?倒是綺素忙擦乾眼淚替李崇訊解圍:「太子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見至尊和醫官們說話,才沒進來打擾。至尊可別錯怪了他。」

李崇訊暗暗向綺素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

皇帝心裡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可綺素替太子遮掩,他便也不去戳穿。且眼前又有眾人在場,讓太子顏麵掃地總歸不是好事。故皇帝雖仍嚴厲地盯著太子,卻很快放緩了口氣:「既然賢妃這麼說,朕就不追究了。不過身為太子,一言一行皆受人關注,太子也該好好想想,如何為天下孝義的典範。」

李崇訊連忙答應了。

皇帝便不再看他,轉向綺素道:「朕還得去紫宸殿與幾位宰輔商議國事……」

「國事要緊。妾守在這裡,陛下放心去吧。」綺素體貼地回答道。

皇帝溫和地看著她:「你這幾天衣不解帶地照顧太後,想必也累了。凡事不要親歷親為,差人做就是。」說到這裡,他似是想起了什麼,轉頭看了太子及他身後的太子妃一眼,淡淡地吩咐道:「太子和太子妃留下,聽候賢妃差遣。」

跪坐在下的康王聽見皇帝的命令,向賢妃投去了憤怒的目光。她不過是一嬪妃,竟讓太子隨她差遣?她有何德何能?可有皇帝在場,他不敢當麵質疑,隻是低頭哼了一聲。別人倒還罷了,偏長壽聽見了他這一聲哼,便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太子夫婦卻都不覺有異,恭聲應了。皇帝這才又對綺素說道:「若有什麼變化,隻管讓內官到紫宸殿傳訊,朕即刻趕回來。」

綺素點頭,與眾人一起恭送皇帝離開。

雖然皇帝發了話,綺素卻不敢真的指使太子做事。她僅向太子點了下頭,便欲往內室探視太後。李崇訊在她身後一揖:「多謝賢妃解圍。」

綺素的腳步一頓,卻並未回頭:「舉手之勞,太子不必放在心上。何況太後垂危,我不想有人在她的病榻前橫生枝節。」

康王聞言忍不住一聲冷笑。綺素分明聽見了,卻懶得與他計較。守在門口的宮女打起了珠簾,綺素腳步不停,徑向內室走去。

室中紗帳卷起,寬大的臥榻上躺著一名年邁的老婦。

綺素憶起自己甫入宮時,還是中宮的太後坐於榻上,親切地與她執手相問。那份雍容氣度,至今仍無人可及。誰想她如今竟被病痛硬生生地磨去了當年的風華。太後已昏迷了好幾天,連綺素都懷疑她的靈魂是不是已經離開了那衰老乾枯的軀體。她坐在床邊,怎麼也無法把眼前這枯瘦的老人與當年那個珠圓玉潤的婦人聯係起來。

已有宮女從銅盆中絞了絲帕,綺素接了,溫柔地擦拭著太後的手臉,一邊擦一邊眼淚忍不住地掉。在她的輕柔觸碰下,太後竟有了些許知覺,發出了幾聲微弱的呻吟。

綺素聽見,麵露喜色,急切地伏在她身邊輕喚:「母親?」

不聞太後回答,她立刻轉頭向侍立一旁的染香道:「請醫官們過來,快!」

染香聽命去了,很快醫官們便魚貫而入,依次上前診視太後。完了又湊在一起低聲商議了一會兒,才由其中一人向綺素回道:「稟賢妃,太後應是回光返照……」

綺素即使是早有準備,真聽到這話時還是止不住腳下一軟。幸虧染香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才不致失儀。綺素定了定神,說了聲「知道了」,便揮手讓他們都退出去。

醫官們小心地退了出去,倒是適才向她稟報的那人經過她身旁時忽然停了腳步,從袖中取出了一包藥粉,向綺素道:「太後尚未交代遺言,這藥也許能讓她精神些。」

綺素點點頭,接過了紙包:「多謝。」

那醫官低頭道聲「不敢」,尾隨著眾醫而去。

綺素淚如泉湧,坐在床邊低聲哭泣。忽然一隻枯瘦的手緩緩撫上了她的麵容。綺素一驚,卻見本已昏迷的太後竟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正對著她微笑。

「綺……素……」太後已多日不曾說話,發音甚是艱難,但綺素仍聽出了自己的名字。她握住太後的手,熱烈地回應道:「我在,母親,我在這裡!」

「杜……杜……」

綺素不解其意,試探著問:「母親可是想要什麼?」

「杜……」

一旁的染香插話:「太後可是想見杜宮正?」

太後緩慢地點了一下頭。綺素急忙說道:「快去請。」

染香答應了,匆忙差人去請杜宮正。

「母親,」綺素柔聲道,「杜宮正就快來了,你再等等。」

太後聽懂了她的話,緩慢地點了點頭。綺素見她想開口說話的樣子,便將那包藥粉交與染香,讓她用溫水沖開,餵太後服下。

太後慢慢服了半盞,又歇了一會兒,果然眼神漸漸明亮,口齒竟也清楚了起來:「綺素。」

綺素柔聲回答:「我在。」

「我的孩子……」太後愛憐地看著她。

綺素握著她的手,努力保持微笑:「母親,我在這裡。」

太後仔細地看著她,初入宮時的怯弱孩童,如今已是沉穩的婦人,麵容也帶上了風霜浸染的痕跡。她眼中泛起了淚光,吃力地說道:「這些年……真是苦了你。」

「母親別這樣說,」綺素柔聲道,「我並不覺得辛苦。」

「可是……我後悔……」太後輕輕撫扌莫著她的麵容,「我這輩子最後悔兩件事,第一件是順了先帝的意,讓你入了宮;第二件……」

聽太後呼吸沉重起來,綺素不忍地打斷:「母親,別說了……」

「不,讓我說完,」太後卻沖她擺了擺手,「這第二件……是讓你嫁了元沛……」

綺素失聲道:「母親……」

太後的目光溫柔而傷感:「你這一生原不必這樣……要不是因為我和先帝……」

綺素拚命地搖頭:「不,不是這樣的。先帝與太後是真心疼愛綺素,嫁給元沛也是我自願的,我從來沒後悔過。」

「那……皇帝呢?」太後顫聲問她,「你和他在一起這些年,可曾快活過?」

綺素語塞,她該怎麼來描述她和皇帝之間的關係?她恨他,但他卻始終是自己兩個孩子的父親,且並未錯待過他們母子三人。這些年他並沒辜負過她,她卻一直在算計他,算計他的大臣、他的妃嬪,甚至他的子嗣……他不置一詞,似乎從未察覺。有時綺素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以他的精明,竟真的一點沒察覺到自己做的手腳?還是他其實一直都知道,卻故作不知?

當他露出溫柔的神色時,她從不敢仔細分辨自己的情緒,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偶爾在夜深人靜時側目看著他,她也會捫心自問,如果當初她先遇上的不是元沛而是他,又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見綺素表情茫然,太後已經了然。她輕聲說道:「這些年我瞧著,他對你也算真心,何況,你們還有兩個孩子……就算不為自己,你也得為兩個孩子想想。父母反目,你讓他們如何自處?綺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可是元沛……」

「元沛已經死了,」太後乾枯的眼裡淚光浮現,「現在和你在一起的人不是他。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比起報復他,我更不願意你不幸。綺素,別再執著於報仇了,好好帶大你的兩個孩子……」

綺素沉默著,良久才說:「我做不到,母親。我不能對不起已經死去的那個孩子……」

不管以前設想過什麼,如今走到了這一步,收手都已經來不及了。

太後還想再說什麼,卻聽珠簾聲動,杜宮正的身影已出現在門口。因太後還握著綺素的手,她沒法相迎,隻能微微地向杜宮正欠身,算是見禮。

杜宮正還了禮,在榻邊跪下:「太後見我,可是還有吩咐?」

太後向她伸出手。杜宮正看向綺素,見綺素點頭,於是伸手握住。太後將綺素和杜宮正的手疊放在一處,目光殷切地看著杜宮正。雖然太後一字未說,杜宮正卻已明白了她的意思,輕聲道:「太後請放心,妾自會拚盡全力護著賢妃和兩位皇子……」

「宮師……」綺素睜大了眼睛,難得地露出了驚訝之色。她以為太後是因與杜宮正相交多年,所以才想於彌留之際見上一麵。卻不想太後召了她來,隻是為了將自己托付於她。

太後的這一舉動,讓綺素以前不得其解的疑問瞬間豁然開朗。杜宮正一向獨善其身,卻時常指點和幫助她。兩人雖有過短暫的師生之誼,但似乎也不值得杜宮正為自己做到這一步。她曾為此疑惑過,可現在她明白了原因。的確,除了太後,還有誰能支使得動杜宮正這樣的人?

杜宮正看出了綺素的想法,隻是微微一笑,並不說話。當初她也不是那麼輕易地鬆口的。太後至尊至貴,卻放下了所有的身段,苦苦哀求於她,隻求她能保全這個孩子。她一來感動於太後的情意,二來也是為了當年對太上皇的承諾,這才改變了從不涉入紛爭的立場,對綺素傾力相助。不過這其中種種,她並不打算讓綺素知道。她敬重太後的為人,也願意為太後保留最後這一點尊嚴,綺素隻要知道這個結果就已經足夠了。

杜宮正雖然不曾明言,但綺素又豈會猜不到這其中關節?她百感交集,良久才輕喚了一聲:「母親……」

太後卻並沒有回答。綺素與杜宮正微微詫異,齊齊轉頭,卻見太後唇邊猶帶微笑,已經歸於極樂……

室內是長久的靜默。

綺素愣在原地,似乎還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末了,還是杜宮正先打破了沉默:「太後已逝,賢妃請節哀吧!」

綺素一震,沒有說話。她閉目,卻依然止不住滑落的淚水。杜宮正見狀,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低聲相勸:「太後與賢妃親如母女,太後仙去,賢妃哀慟是情理中事,隻是現在尚不是可以悲痛的時候,宮中之事,還有賴賢妃做主。」

綺素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微微仰頭,好一會兒才重新看向杜宮正。雖然她麵上猶有淚痕,但至少在儀態上,已無從挑剔。

杜宮正贊許地點點頭,向她伸出手。綺素扶著杜宮正的手站了起來,用平緩的語氣道:「宮師說得對,現在還不是難過的時候。母親向來整潔,我們得讓她乾乾淨淨地走。」

她拭去淚痕,向染香道:「去取水和澡豆,為太後淨麵。再召王順恩來,讓他去紫宸殿告知陛下,太後已薨。」

染香追隨太後日久,極是乾練,早已命人備好了所需的用具和衣物。她聞言輕輕一拍掌,便有宮人將物品一一捧來。

綺素在床邊坐下,親自為太後清理遺容。誰料方擦拭了兩下,便聽見外麵一聲怒吼:「你敢再說一遍!」

這分明是長壽的聲音。綺素皺眉,難道這孩子又惹麻煩了?太後生前最疼愛這個孩子,若他在此時鬧出事來,自己丟臉不說,隻怕太後在天有靈,也不得心安。

杜宮正見綺素有些遲疑,便從她手中接過絲帕:「這裡有我,賢妃去吧。」

綺素感激地向她道了謝,在宮女捧上的盆中淨了手,便向外走去。她剛到門口,便見長壽正對著康王做拳打腳踢狀。幸而蓮生奴死死地拖住了長壽,他的拳腳才沒落到康王身上。

康王冷笑道:「再說一遍又如何?你阿娘既然做得出一女侍二夫的事,還怕別人說?」

「滾!你滾!」長壽怒極,卻被蓮生奴攔月要抱住,掙脫不得,隻能沖著康王大吼。

「這是太後的寢殿,可不是賢妃的淑香殿,你還沒資格讓我滾。」康王冷冷地說道。

「崇設,住口!」太子聽到「一女侍二夫」之語時便臉色發白,此時聽弟弟越說越不像話,便出言訓斥。

大約長兄在康王心裡尚有威信,他並沒有直言反駁太子,卻還是哼了一聲,以示不服。

太子畢竟與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又一向不慣疾言厲色,見弟弟不吭聲了,他便放緩了語氣:「兄弟之間,豈可如此惡言相向?崇設,你是兄長,該讓著兩個弟弟才是。」

長壽看了太子一眼,抿了抿嘴唇,嘟囔了一句:「誰要他讓?」他向康王揮了一下拳頭:「別瞧不起人,有種和我單獨打一場。」

「長壽,」太子也有些不悅,「雖說崇設不該以大欺小,但你剛才難道就沒有錯處?大家各退一步,和睦相處才是正理。」

長壽不服,方要爭辯,卻聽到一個清潤的女聲說道:「夠了。」

幾人聽出是綺素的聲音,都是一驚,不知她是何時到了外室,又聽到了多少?康王雖然脾氣乖張,可到底年輕,背後說人的不是卻被當事人聽見,他多少有些臉紅,卻又不甘示弱,便又冷哼了一聲。

綺素聽見,將目光落在了康王身上。她並沒有露出多少情緒,康王卻被她盯得不自在起來,隻得收起自己的脾氣。綺素這才移開了目光,緩緩掃過其他幾人。所有人都不敢和她對視,紛紛低下了頭。

綺素這才開口說話,她聲音不高,卻自有威嚴:「太後才剛離世,你們就在此爭吵不休,成何體統?太後在天之靈又會怎麼想你們這些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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