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1 / 2)
老師們上班也頗有點循規蹈矩的意思。
一樣的課本,一樣的教學循環,時間久了會覺得自己像是陷進什麼輪回裡,三年一晃又三年。
變化最多的,反而是學生們。
很有意思的是,年年都有學生整活兒,惹的亂子不斷推陳出新,給各年級相對枯燥的教學活動提供了不少新鮮勁兒,其中有好有壞。
碰到個天才點的學生,不但自學編程勇奪金獎,還能幫忙順手把學校網站兼教務係統都上下維護一遍,堵了好幾個缺口。
這活兒校長出去問過,找個負責網絡安全的團隊過來搞,至少十萬起步。
校長知道以後啥都沒說,特意去找學生鞠躬道謝,往下批示各科老師都不許占微機課,讓小孩兒們每周玩玩遊戲活動下腦子都成。
但也有不少天賦點歪的。
譬如學個化學就是和硝/酸/甘油過不去的,半夜扌莫到學校後麵噴街頭塗鴉的,更有甚者,一口氣和六七個學校的男生同時談戀愛,結果有一天漁網撞破,幾個男生哭著找上門要個說法。
當時的情景著實震撼,以至於高一高三的老師都湊過來悄悄看一眼。
後來那妹子也沒轉學,擺擺手該玩玩該吃吃,聽說在班裡人緣極好,沒人說她半句壞話。
老師們私下裡聽八卦聊小巷消息時是一副家常口口勿,真回到學生麵前還是要象征性板個臉,維持下身份威嚴。
也有不少學生瞥見過他們作為普通人的平和一麵,心中敬畏雖然少了,但不自覺會更親近他們。
聞璵作為高二年級青年教師隊伍裡的中堅力量,表麵上是全部精力投入教學工作中,踏實誠懇地完成每日工作。
他沒有斜對門一班班主任陸凜那麼不苟言笑,平日裡很和學生們聊得來,但也沒少笑眯眯地抱一摞卷子進班裡掃盪紀律。
三言兩語看起來輕巧,能說得人後背發毛。
學生們其實還是怕他的。
所以溫鬱每次在食堂和操場聽他聊以前學校裡的勁爆新聞,都習慣性看一眼有沒有七班的學生在附近。
他很想大吼一聲。
看看啊!!這才是你們聞老師的真正麵目!!
「這回不知道是哪個班的學生,又整了個大的。」聞璵帶他去校外買刨冰吃,示意老板給自己來一份青芒椰奶:「少糖去冰,不要椰果。」
「在校外打架了?」溫鬱隨口猜了一句,見聞璵搖頭,皺眉猜更大的:「該不會是跟教育局打電話,把附近哪家培訓班給端了吧。」
「都不是,他搞了個很厚的a4活頁本。」
「隻有一個本子算什麼。」
老板端上冰飲,聞璵順手扌莫了把迷你小花傘,插在溫鬱的草莓刨冰旁側:「那是個……遊動性吐槽本。」
也算是復古性加密。
匿名群,表白牆和貼吧都不夠有保密性,學生們千防萬防,都還是遲早會出現『有心人』截圖告狀。
「他們這也算是2加密,」聞璵掏出手機,給溫鬱看裡麵的照片:「每個人想翻閱這個本子,都得上交自己的活頁,算是投名狀。」
「而且不許群體借閱,每次持有者限一人,時間不能超過一天,每次轉手都得在本子第一頁裡登記姓名電話□□號。」
溫鬱好奇起來:「這裡頭都有什麼?吐槽老師或者學校?」
「都有,還有在裡頭記手賬寫日記的,」聞璵回憶著自己看到的內容:「有幾個挺有才的學生,輪流往裡頭塞自己畫的老師肖像,還有四格漫畫什麼的。」
說髒話的基本都是語氣詞,也有接機表白或者控訴的話,但更多的算一種肆意的公共交流。
形式上來說,堪稱吉普賽式校園bbs。
「後來這本子終於進了我們辦公室,給馮老師氣得,兩天沒睡好覺。」
「有人罵他了?」
「倒也不是。」聞璵搖搖頭:「有人寫了一條,『馮老師的鼻孔好大啊,希望他剪剪鼻毛』。」
「然後下麵幾行全都是跟帖,說是啊是啊真的好大,我上課都在盯他的鼻孔,還有接力數鼻毛有幾根的。」
「馮老師看完這個本子,憋了好幾天才沖過來問我們——『我的鼻孔真的很大嗎?真的真的很大嗎??』」
溫鬱跟著亂笑,相當沒有身為老師的自覺。
「那你呢?有聊你的嗎?」
他剛入職沒多久,估計沒幾個人關心。
但是……聞璵都來這教完好幾輪,肯定在他們這混眼熟了。
聞璵原本是當個瑣碎話題隨便聊聊,到這才意識到什麼,目光偏到另一邊。
「沒。」
一個字,言簡意賅。
溫鬱好奇心徹底燃起來:「一般這麼說就肯定有——他們說你什麼了?」
聞璵抬腕看表:「差不多該回去上課了,走吧。」
溫鬱知道從他這問不出什麼了,鼓著臉想了一會兒,決定曲線救國:「那不問你,這本子算是被嚴密保護了,最後怎麼到你們老師手上的?」
「張老師她兒子在咱們學校讀高一,有天也拿回去寫,被他媽瞧見了。」
噢……那肯定後來又放回去了。
溫鬱聽得很有想法。
他得找個機會把這本子拿來看看。
兩人一路往回走,路上空空盪盪,學生都關在學校裡不讓出來,隻能瞧見黃衣藍衣外賣小哥來去如風。
溫鬱走路不太專心,低頭玩手機回消息,用餘光跟著聞璵。
後者走著走著突然停了:「媽。」
溫鬱差點心髒驟停。
他本能揚起一個笑,抬頭往前看。
鍾琴站在學校門口,一手拿著小香包,一手多拎了個小帆布袋。
很奇異的是,她竟然一點都沒有變。
相別十年,便是小賣部裡的老板也身形走樣,啤酒肚大了一圈不說,臉上還多了好些褶子。
溫鬱還在讀書那會兒,每次開家長會時都會忍不住看琴姨好幾眼。
她真像是從電視劇裡走出來的女人。
喜歡穿旗袍,說話溫柔輕和,帶一點點上海口音。
每次出現在其他同學麵前時,頭發都盤的一絲不亂,笑容也很得體。
她手極巧,雙釀團做得堪比人民路的老師傅,每次聞璵帶去班裡都一群人搶著吃。
當時班裡也有好些個暗戀聞璵的女生,還私下議論過,要是能嫁給聞璵這樣的老公,再來個鍾琴這樣的婆婆,搞不好能爽到爆。
時隔太久,他再一次看見琴姨時,甚至感覺她變得更年輕了。
不僅臉頰皮膚細膩,氣色明亮,一笑起來也有種春日風暖的溫柔。
這樣好的琴姨……怎麼會遇到那麼個傻逼的丈夫?
溫鬱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自己罵聞璵他爸傻逼,聞璵本人應該沒多大意見。
「小璵——」鍾琴抬手招呼他們,等溫鬱走近了才突然反應過來,語氣裡帶著幾分驚喜:「你是,你是小鬱是不是?!你怎麼長這麼大了?!」
「媽,」聞璵很拿她沒辦法:「他跟我同級,也該二十多歲了。」
溫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鍾琴抱了一下,後者對他喜歡的不行:「哎呀呀,長得比小時候還要好看了!你看看,五官完全長開了,氣質也好!」
「這些年你跑到哪兒去了,唉你都不知道你琴姨有多想你。」
溫鬱腦子還在當機狀態,遲疑道:「琴姨,好久不見。」
「我媽前段時間在國外交流學習,我沒跟她說你回來的事。」聞璵小聲解釋道:「絕對不是要瞞著。」
「晚上報了要下雨,順路過來給你送傘,還給你帶了點水果,」鍾琴笑眯眯時眼尾才顯出細小紋路,但仍是美得無可挑剔:「你們要上課了吧,回頭聊。」
溫鬱半是心虛半是緊張地嗯了一聲,匆匆道:「抱歉啊,沒來得及跟您多聊幾句,我先上課去了。」
聞璵留在原地,跟他揮了揮手。
然後母子兩目送他一路快走,眨眼消失在校門裡。
「你真拿我當外人啊,」鍾琴等瞧不見人了才拿出化妝鏡出來,看一眼自己的妝花了沒有:「小鬱回來了不跟我說?」
聞璵默默道:「之前怕你攪黃了。」
鍾琴柳眉一挑:「追上了?」
「我不太確定,」聞璵表現得有些費解:「我覺得我跟他之間還有點心結沒解開……而且別說他媽那邊,他自己心理都還沒完全過去。」
鍾琴還在看鏡子,隨手啪嗒一關,並不太care兒子的感情生活。
「苦哈哈等多少年了,自己把握機會吧。」她送完傘算交了差:「我晚上跟老同學一起唱歌去,晚飯你找小鬱解決吧,請人家吃點好的。」
聞璵苦著臉看她:「你日子過得很逍遙啊……」
後者已經在叫車了,懶得跟他多聊:「走吧走吧,你回去蹲班去。」
「……」
鍾琴很多年前完全不是這樣的。
聞璵自小到大看著變化在眼裡,雖然事先有些預料,但也沒想到她轉變的如此之劇烈。
與其說是時間效應,更像是生活裡的劇變可能會完全改變一個人的性格。
他接了帆布袋,目送親媽坐車離開之後,才打開袋子瞧了一眼。
好家夥,還有一盒冰過的榴蓮。
……誰敢在辦公室裡吃這玩意。
溫鬱一路化身業餘競走選手趕回去上課,上完直接跑回辦公室裡窩著,自我防禦機製半開不開。
他真沒想到會在校門口碰見聞璵他媽,由於心裡太緊張,這會兒後腦勺都有點發疼。
腦子還沒完全轉過彎來,門口有學生敲了兩下門。
「溫老師,您有空嗎。」
「在的。」溫鬱關掉淘寶頁麵,瞧見是七班的學生來找他。
「你是……錢駒,對吧?」
女生很開心地點點頭,得到許可以後走進來,腳步輕快。
「我想問您個事兒。」
「你說。」
「我現在讀高二,想準備藝考……還來得及嗎?」
溫鬱定了定神:「你想走哪方麵?」
「音樂,比方說小提琴,或者作曲係?」
「先前有基礎嗎?」
女生搖了搖頭。
溫鬱沒有馬上勸退她,起身去隔壁工位要了兩份資料,復印好交到她手裡。
「這種事需要謹慎考慮。」
「你首先要確認心儀的院校以及專業,然後和家人溝通清楚……」
他的回答有些官方,以至於說到一半還是搖了搖頭。
「如果完全沒有音樂基礎,臨時學小提琴是沒法贏過那些自幼練琴的學生。」
「你可以試著把專業方向擴寬一些,找找自己喜歡的方向。」
錢駒接過資料認真說了聲謝謝,眼睛放光。
等她走後不久,溫鬱才從各種瑣碎事件裡找出有關她的殘存記憶。
他以前留意過年級考試排名,錢駒大概在前五十名左右,屬於努努力沖清北的批次。
她不會彈琴,也不會小提琴,樂理能力一般。
但是在合唱排練和音樂課裡……相當快樂。
這個學生很享受與音樂有關的各種事情,有時候課上他放一些交響樂作品,有的學生會趁機補作業或者看書。
但錢駒總是撐著頭仔細聽,有時候還會問有關最近演出的事。
大概是優等生靈感突現,偶爾想嘗試下別的路線吧。
溫鬱對她的轉向並沒有太多信心。
但緊接著第二天大課間,錢駒再一次過來了。
這一次不僅帶了厚厚一疊自己復印整理的資料,而且還有各大院校的錄取要求,專業情況。
她選出了自己最心儀的幾個,寫了好幾頁筆記,開開心心地拿來給溫鬱看。
女生很有朝氣,梳著高高的馬尾,笑起來很有英氣。
溫鬱簡單解釋了幾個問題,又聯係有經驗的老教師過來幫忙參考,仔細給了些意見。
「所以說,考小提琴係是肯定不太可能了,如果想考作曲係……你會麵臨巨大的學習壓力。」
他皺眉補充道:「視唱練耳本身就很吃功夫,現在高二的課程難度不斷收緊,你可能要做大量的時間取舍。」
旁邊老教師隻當她是一時腦熱,隨口問道:「你每天上輔導班嗎?」
「我媽給我報了三個,數學英語和物理。」錢駒回憶道:「她好像還想再給我補補化學。」
老教師搖一搖頭,知道這對父母是準備把她往哪條路上培養。
——哪條都不會是搞藝考的這一條。
溫鬱看出前輩的敷衍,低聲道:「這是很重要的人生選擇,有空還是和你的家人聊聊吧。」
錢駒嗯了一聲,認認真真謝過他們,然後告別。
她走後不久,老教師留在這喝茶聊天,溫鬱多問了一句:「您覺得她有可能往這條路走嗎?」
「成績好,父母還想著繼續培優,你想想這裡頭沉沒成本有多少?」老教師擺擺手,當那孩子是鬧了個玩笑:「要把從小到大的精英教育都扔到一邊,高二了突然從頭開始學藝術,胡鬧。」
「就算我自己的孩子突然來這麼一句,我都不可能答應。」
溫鬱點點頭,不再多話。
這件事他不知為什麼,還是壓在心裡,下午放學的時候去找聞璵說了。
「錢駒?」聞璵聽到這個名字,很有些詫異:「她是我們班新一屆學習委員,有一次考了年級前十。」
溫鬱哦了一聲,情緒闌珊。
是不太可能。
「今天還會下雨,」聞璵瞧著外麵的天空:「你帶傘了嗎。」
溫鬱還在出神想事情,半晌道:「不清楚。」
「那我送你回去,」聞璵從辦公桌裡抽出傘,笑容得意:「而且傘可以擋住我的臉,你媽要是出來了,我直接拿傘擋著臉跑掉。」
溫鬱笑得不行:「你這是談戀愛呢還是做賊呢。」
他與他親近的機會太少,周一到周五大半時間被釘在不同教室裡,周末才能悄悄出去約會幾回。
從前總是拘謹,眼見著外頭的雨越下越大,忽然也心動起來。
「就這一回。」他叮囑道:「送到胡同口就行,不要走太遠。」
聞璵嗯了一聲。
放學鈴聲一響,學生們跟晚歸的鴿子一樣呼啦啦往外散。
四樓五樓仍亮著燈,有些學生仍留下來繼續晚自習,要等到門衛清場才走。
秋深雨冷,夜猶如濃到化不開的墨。
聞璵一打開傘,寬大的傘沿如帳篷般將他們罩住,兩人靠緊了一起往前走。
溫鬱此刻很怕母親在校外等。
可是他舍不得這一小會兒的同行,即使自己有傘,即使多走幾步也意味不了什麼。
學生們都撐著不同的傘,像是許多個小世界就此打開,把擁擠道路逐一切割分離,衍生出許多個獨立的小空間。
他們擠在傘下,踩著積水往前走,心裡映著雪亮的光。
溫鬱膽小,怕附近有哪雙眼睛看過來。
可聞璵身上是暖的,他仍不自覺地緊貼著他。
後者淡笑不語,像摟哥們一樣擁著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