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天生(1 / 2)
好問題。準確的抓住了重點, 也幾乎正好踩中了他的痛腳。
克裡斯一邊想著。一邊不自覺的抿了抿嘴。他露出個有些無辜的表情,這是下意識的裝乖,代表他正處於防備狀態。
一般他這麼做時, 都是希望眼前的人能這麼放過他, 別再說、再做會令他為難的事。而絕大多數時候,他還都能成功。
但現在杵在他麵前的是傑森·陶德,一個比他還小了兩歲、被他徹底激怒了的男孩兒。顯然,孩子是不可能『放過』這個能讓他別扭的機會的。
「我能不答嗎?我覺得這對你沒什麼幫助。」
「這和之前的問題沒什麼兩樣,不如說, 這才是我真正的問題。你既然選擇了回答, 就別再轉移話題, 一邊激怒我一邊說教。」
克裡斯沒想說教。
他的表情更古怪了。像是吃到了一顆壞掉的話梅。他猶豫著,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個故事有點長,而且還不太好表述。事實上,他當然清楚自己有病, 自己瘋了。因為在很遙遠的曾經, 他曾擁有著一張頗為權威的診斷證書。
而在得到那張紙之前,他那對富裕的父母始終無法死心, 帶他去了不少名聲赫赫的大醫院。但最終結果隻有一個:
他有問題。
而且這問題還非常的明顯, 唯物而非唯心。一個腦部ct, 啪嗒,片子出來, 幾位權威院士湊在一起, 研究片刻就得出了結論:
女士/先生,我們都很遺憾,您兒子的腦瘤壓迫到了他的部分神經,因此影響到了他對事物的認知。好消息是手術的成功率很高, 壞消息是,這隻能讓他變得健康,卻不一定能讓他變得『正常』。
當然,他開刀了,他想活下去。於是那個男孩被推進了手術室,腦袋上多了條長長的疤。
手術進行的非常成功,起碼在那時看來,他變回了最初那個健康的小孩兒,可以繼續享受快樂的人生。
但就像醫生說的那樣,他還是不怎麼正常。
他無法與他人共情,總有些可怕的小念頭。他對世界的認知、事件的看法,都與普通孩子相差甚遠。
盡管如此,他的父母也曾非常的愛他。曾存在過的那個小孩兒也能客觀的看待這一切,他知道,他的父母曾很愛他,甚至直到最後,他們似乎也想要去愛他。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超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得了——一個這麼不正常的孩子。
他很快有了個弟弟。健康、可愛,代孕來的,人工篩掉了一些不成熟的基因。而不知該說是老天瘋了,還是他就是個喝涼水都塞牙的倒黴蛋。他弟弟十歲的那年,他突然發現自己開始握不住杯子、控製不了身體了。
然後?
然後他被確診為漸凍症,逐漸變成了一個滿腦子混亂念頭的人形石頭。在連睜開眼都費力的最後幾年,他渾濁的思想變得越發瘋狂。
瘋狂。瘋狂是一記良藥。能讓你在漆黑一片的絕望中得以幸存。那時的他對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憤怒,他對所有健康的人都懷有嫉妒。他想撕裂能撕裂的所有東西,他感到憎恨——他真希望自己能動一動。
克裡斯隱約記得,在成為『洛爾·佐德』之前,他似乎……看見了一道紅光。
然後?然後他的意識混沌了一陣兒。嬰兒時期的記憶非常混亂,幼童時他也不算非常清醒。而等他真的完全掌控了自己的身體——因為他照到了黃太陽,那令他走上了「非凡」之路。
他最初的記憶,就是克拉克·肯特那張髒兮兮的,且充滿了憂心的臉。
但那時的他——可不是個好相處的對象。
他是隻小野獸。盡管喬與瑪莎隻會輕鬆的提起那段過往,但克裡斯清楚,他知道自己的表現是何等的驚人,何等的可怕。
那令克拉克一直以為佐德曾深深地傷害並虐待了他。可憐的佐德爹地,他沒做過,甚至連他前世的父母,都沒對他做過什麼過分的事。
有問題的是他自己。克裡斯很清楚。
但你要問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不正常的?
這還……真是個難題啊。
「你和布魯斯也有段快樂時光。」
他平靜的說著,隻為了引出下文,並無刺傷傑森的意思。但孩子臉上表情像是剛被他扇了一巴掌。
騎士沒再大聲哀嚎那都是假的、那不存在。此刻的他變回了那個堅韌的戰士,即使痛苦,卻還是站在原地,沉默著等他自傷。
「就像我和我哥哥,他叫克拉克,其實告訴你這點不太好,但我不喜歡叫他超人,甚至也不喜歡叫他那個氪星名字。你明白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告訴我他是克拉克。在我眼裡,他的那個地球身份永遠是高於其他一切的。他是氪星遺孤也好,超級英雄也罷,他最重要的身份——始終還是我們父母的兒子,我的哥哥。」
「你能聽出來。我愛他。」
「我太愛他了。很難不愛。你肯定很能理解我的這種感情。」因為你也一樣。「……雖然我並不覺得自己曾深陷泥沼,因為在泥沼中的人總是意識不到這有什麼問題…但我還是應該這麼說:雖然我不太需要,但他就像一道陽光,照進了我的泥潭,照亮了我的生活。」
就像布魯斯一樣。但布魯斯大約是月光吧。
「他是個連呼吸都帶著陽光味兒的孩子。他善於包容、樂於保護。他是謙卑的強者,是個慈愛的偉人。要我誇他,我能在這兒給你誇上一天都不帶重樣。我是真的愛他。」
「而有多愛,就有多想看他難堪。有多愛,就多想傷害他,看他能忍我到幾時。我想要他不停證明他也愛我。我要他向我剖開那顆偉大的心髒,證明他血管裡流動著的液體都刻著我的名字。」
「你看,這和你想做的事也差不多吧。」
……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
傑森的臉色蒼白了起來。他後退兩步,磕到了桌子邊上。他想大聲反駁,想繼續嘶吼『你懂什麼』。
但孩子已意識到這沒什麼意義。這個男人——克裡斯托弗,他對他與蝙蝠俠的故事其實並沒什麼興趣。
他想做的事其實和小醜別無二致。他想像joker那樣玩弄他的腦子,抹去前者對他的影響,印上些他自己認為『對』的東西。
傑森——不想被他得逞。
他強迫自己無視克裡斯話裡話外的暗示。那些毫無根據、愚蠢至極的想法。他知道真相,他知道——蝙蝠俠已拋棄了他。
傑森有證據:他不到半年就找到了一個替代品。他沒有找到他、救出他。他也不曾為他復仇,他隻是遺忘了他。
……但在某個瞬間。他在眼前青年那充滿了自得的描述中想起了某個快樂的午夜。他穿著那身可笑的製服,和一隻蝙蝠一起劃過哥譚的夜……那個男人是誰?
是他的仇人。
是他的父親、導師。是布魯斯·韋恩。
「……這不一樣。」
他堅強的說著。仿佛混亂的呼吸與帶著顫音兒的低泣根本就不存在。
克裡斯點了點頭。
「的確不一樣。」他隨和的說著。「因為克拉克從沒傷害過我。」
傑森猛地抬頭。他看著克裡斯,頭一次,孩子的眼睛不再充斥著令人害怕的復雜感情。他就隻是盯著克裡斯,要對方趕緊往下說。
他是個很好、也很可愛的聽眾。克裡斯忍不住覺得他和喪鍾有一點兒像——好吧,其實根本不像。他就隻是喜歡被魅力十足的對象注視著大談特談而已。
「你看,『不一樣』。你問我是怎麼發現自己天生如此的,那就是這裡了。」
「這真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為你問我『為什麼這麼想』,但我反而想問你,為什麼不?」
「為什麼你不想傷害你愛的人?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啊?你看我和小醜就很聊得來。」
克裡斯不清楚傑森有沒有瑟縮一下。但是算了,那不是重點。
「我和他就能聊到一塊兒去。我知道隻要我提他你就會想作嘔。但這是真的。他愛蝙蝠俠,你明白嗎?」
「……」
「這對你很殘酷。我也這麼覺得。我知道他對你做了很多很殘忍的事,如果你沒這麼堅強,甚至根本沒法撐下來。這對你不公平。」
「但這件事的本質,並不是什麼『因為他是小醜!他發瘋那才正常!』傑森,他不是一個無敵的魔鬼,他隻是一個人,一個可悲的瘋子。他這麼做,自然有他自己的邏輯。」
「我是這麼想的:他嫉妒你,他嫉妒你被那個男人如此喜愛、如此珍視。你可能又要哀叫著說那不是真的——但我清楚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他有多少次把紅羅賓叫成『傑森』嗎?你知道全部的故事嗎?知道真正的真相嗎?」
「不如說,你想知道嗎?」
這是作弊。克裡斯心想。但布魯斯的確乾過這事。在阿卡姆騎士的故事裡,他望著那個飽受淩虐的孩子的幻影,和憂心他的提姆低聲喃喃:『我沒事,傑森』。
這太可笑了,也太精彩了。悲劇。悲劇總是如此的扭曲、如此的美味。品嘗這群家夥的故事,他總能被紮的滿嘴鮮血,卻也陣陣回甘。
所以哪怕孩子又捂住了頭,無聲的崩潰著,克裡斯也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扯回正題。容我繼續用那個白臉瘋子舉例。他是那麼的愛蝙蝠俠,用我們這類人的方式。但可悲、可鄙、又可憐的地方在於,蝙蝠其實並不愛他。」
「蝙蝠甚至都不需要他。」
「他必須瘋狂的在對方的人生裡胡攪,才能留下一些屬於自己的痕跡。他必須狠狠的傷害蝙蝠俠,才能讓對方永久的記住他。他必須成為蝙蝠最深的傷口,為此他能付出一切。這就是我們這種人對愛的理解——我們總在追求某種極致與永恆,我們總嫌不夠。我們隻顧自己的感受。」
「索取,掠奪,橫沖直撞。這又有什麼不好?什麼,這會傷到別人?——那是他們倒黴,親愛的。那是他們倒黴——」
「而你就是這個倒黴蛋。」
傑森打了克裡斯一拳。克裡斯沒躲,他接住了孩子的拳頭,然後囂張地往前一拽,強迫傑森那張狼狽的麵孔與自己對視。
孩子…孩子已哭過了好幾次,他的整張臉蛋都紅彤彤的,盡管傑森根本不想,但他還是眼眶濕潤,神色萎靡。這模樣比克裡斯想的還更可憐,搞得他一下噤聲,抿了抿嘴。
「呃。」
他又開始不好意思了。這種感覺——其實很奇妙。
在他曾經的那段人生中,他從沒有過這種體驗。他不會為他人的狼狽而感到尷尬,也不會與悲傷中的人產生共情。他更喜歡微笑著觀察這一切,他總在好奇別人捂臉痛哭時,手掌下的麵孔究竟扭曲成了一副什麼模樣。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