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
紹興這地方一到春夏交替之際,便多是陰雨綿綿,雨多了就容易生黴,長久見不到陽光,似乎空氣裡也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潮濕和黴味兒。
方鳳笙似醒非醒之間,就感覺鼻尖一股濁氣。
她並不想醒,可這味道實在難聞,耳邊又嚶嚶哭聲不斷,擾了她想繼續睡下去的興致。
方鳳笙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她小的時候。
她是方家唯一孩子,她爹從小就疼愛她,雖時下普遍推崇女子無才便是德,她卻是三歲識字,五歲背詩,都是他爹手把手教的。
後來他爹忙,就專門請了位先生回來教她。
那時候她已經懂事了,懂得問先生什麼是『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辯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知道說『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
先生被她說得錯愕不已,卻又哈哈大笑。後,傾囊相授,於她十歲之齡,自嘆再無東西可教,自請離去,她爹隻能再給她換一位先生。
回憶以前,沒出嫁前的那十幾年,是方鳳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可惜快樂總是短暫,每個人從生下來就背負著自己的命運,她同樣也是。
她是個女子,注定不能像個男子。
「姑娘,你快醒醒吧。」
「知春,你就別搖了,姑娘也是一時受了刺激。大夫不說了,等姑娘緩一緩,到時候她自己就會醒。」
「何媽媽,可我實在害怕。」
那個何媽媽嘆了一口氣說:「老爺從小就疼姑娘,雖父女之間鬧了些別扭,但總歸血脈相連,老爺如今這樣了,不怪姑娘會受打擊。」
這樣?
哪樣?
對,她爹死了!
方鳳笙徒然從黑暗中驚醒,心一陣一陣地疼,仿佛有刀子在裡麵攪。疼到極致,隻能靠外力抑製。她嗆咳著,一下下,一聲聲,咳到眼淚都出來了,終於找到了宣泄的通道。
「姑娘,你哭吧,哭出來也好。人傷心了就得哭,把傷心都哭出來,就沒那麼疼了。」何媽媽抱著她,溫暖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頭發,就像小時候那樣。
「奶娘,我爹死了,他死了。」
那個從小視她如珠如寶,那個縱容她慣著她,那個教授她『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那個明明很想有一個兒子,明明很失望她是個女兒,卻將方氏祖傳秘要,一一傳授給她的男人。
那個前十幾年將她當兒子養,後來才告訴她——你終究是個女子的男人。
死了。
她甚至還來不及跟他說一句,她其實一點都不怪他逼她嫁人。
……
門,突然被人從外麵敲響了,是丫頭小桃。
「何媽媽,老太太那裡來人問話了,問四奶奶醒了嗎?」
何媽媽忙從榻上下了來,清了清嗓子問:「是誰來了?」
「是春芝姐姐。」
春芝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在孫府裡一向得臉麵。鳳笙雖是主子,但也就是二房的兒媳婦,連她的婆婆二太太宋氏見到春芝,也得說兩句好聽話,更何況是她。
何嬸有點著急。
她清楚方鳳笙的性格,若是以前老爺在還好,怎麼樣也都有個依仗,可如今老爺去了,姑娘無依無靠,如果再這麼任性下去,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可這話她不敢當著方鳳笙明說,也是明白她的脾氣,隻能滿臉乞求地看著她。
「姑娘,奶娘求你,就當走個過場?啊?」
「奶娘。」
「姑娘,今時不同往日,你就權當為了自己忍一忍吧。」
方鳳笙撐坐起來:「知春,幫我穿衣裳。」
何媽媽見她這樣,總算放心下來,讓知春幫方鳳笙穿衣裳擦臉,自己則將迎了出去。
……
春芝的到來,讓整個問秋堂都活了。
平時要用人時總是不知去哪兒玩的丫頭們都出來了,跟前跟後的,一口一個春芝姐姐的叫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什麼貴人臨了門。
聽著外麵的動靜,知春欲言又止地看了鳳笙一眼,不出意料看到的是姑娘淡漠的眉眼。她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幫鳳笙披上外衫。
「姑娘,可是要起?」
「就不起了,生病的人就該有個生病的樣子。」
知春正在想姑娘這麼說到底什麼意思,何媽媽已經陪著春芝走了進來。
春芝是個細眉杏目身材嬌小的丫頭,穿青綠色的比甲和淡粉色百褶裙,梳著單螺髻,上麵插著把鑲著米珠的銀梳。
她生得不算漂亮,但舉止端莊大方。進來後,就對著鳳笙福了福身,道:「奴婢過來其實也沒什麼緊要的事,就是老太太掛心奶奶的身子。老太太說,讓奶奶節哀順變,不要太多憂慮,人死不能復生,但活人的日子還是要過。」
春芝雖是一臉笑,這話裡意有所指的味道太濃了。
什麼人死不能復生,什麼不要太多憂慮,不外乎是在敲打方鳳笙讓她最好放棄回家奔喪的念頭。
其實早在方家那邊出事後,孫家的人明裡暗裡都在告訴方鳳笙,她已是孫家婦,要認清自己的本分。
什麼是認清自己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