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回來的妹妹（1 / 2）
1998年的時候，我那時才上小學一年級。因為一件事我成了班上的「小明星」，所以我還清楚記得，我媽撿了一個孩子，全校都傳遍了。很多同學懷著質疑的心態，問我是不是真的。
不僅是我的同學質疑，連很多街坊鄰居都不相信我媽撿了一個孩子，甚至有傳言是我媽悄悄生的孩子。事情是這樣的，我家當時9口人居住在以前的老式瓦房裡。瓦房左右都有2間廂房，中間是一個堂屋，但堂屋不用來居住的。我媽準備在瓦房的右側修平房，但是因為積蓄不夠。所以她決定向我的大姨媽家去借，為什麼會選擇向我大姨媽家借，以後再給大家細說。
至於我媽借沒借到錢，也不知道。因為所有人的關注的是那個撿來的孩子，大家都想弄清楚到底是從哪裡撿來的。
從媽媽給鄰居講述的過程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媽媽去大方瓢井我姨媽家，也就是我媽的大姐家。她向姐姐借錢，在姨媽家住了一夜，她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回家。第二天早上，她向姐姐道別，姐姐一再堅持要送她去車站，媽媽擰不過姨媽，就沒有推遲。進了車站，姨媽簡單和媽媽寒暄幾句就離開了。媽媽帶著些許不舍的心情，抓著扶手，爬上了大客車。媽媽看見有一個單獨的空座位，立即走過去坐了下來。
沒過幾分鍾，走過來一個中年彪型大漢，他指著我媽的位置說：「這個位置有人坐的」。我媽趕緊走到司機後方的平台上座下，整個過程，我媽沒有回大漢的一句話。這時，靠近車門的兩座上有一個抱著嬰兒的年輕的婦女喊住了我媽媽。
「姐，你來這裡坐，我這裡麵沒人」。年輕婦女一邊喊，一邊向我媽指了指她身邊的座位。我媽遲疑了一下，然後緩慢地走向中年婦女。中年婦女把雙腳並攏，邁出座位，身體往外傾斜，我媽很輕鬆地走了進去。還沒等我媽緩過神來，中年婦女又開口了。「姐，你幫我抱一下孩子，我去上個廁所，馬上就回來！」我媽把孩子接過來，婦女起身的時候，我媽還特地扯高嗓門：「動作快點。」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售票員聽到有人要上廁所，把頭伸出窗外對準那些人喊到：「我們5分鍾後就出發了，上廁所的抓緊啊。」
我媽抱著孩子，孩子沒有哭鬧，大概是睡著了，或許是她媽媽剛才餵了奶不覺得餓。我媽根本沒有好好打量懷裡的孩子，她心事重重地看著窗外，她此時最在意的就是小孩的媽媽趕緊上完廁所回到車上。上廁所的人一波一波的回來，媽媽緊緊盯著廁所的方向，廁所就在出站口的旁邊，媽媽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過濾一遍。就是不見小孩的母親回來，這時離小孩媽媽出去已經有15分鍾了。「看看還有誰沒有返回來」，售票員疑惑地問道。「那個抱嬰兒的女人沒有上車，」一個同車的人說到。
此時，車上的人都開始把注意力轉到我媽身上。我媽也開始有些焦急了，感覺挺不自在。售票員看了看，決定找個人去廁所看看。結果人不在廁所，車上的人開始東張西望。「有可能那個女人是去站口買水去了」，車上的人議論著。「你們大家幫忙去找找，我抱著這孩子不方便走」，我媽基本上發出的是哀求的聲音，聲音明顯有些顫抖。
車上的人都出動了，他們找了廁所，站口，其他的客車，把巴掌大的車站翻了個遍，就是沒有找到小孩的媽媽。看著大家無功而返，媽媽有些失落。「乾脆別等了，我們大家趕時間」。這聲音很響亮地從車尾後排座位方向傳來，穿透力很強，感覺要把媽媽身旁右邊的玻璃刺破。「還是等等吧，說不準人家真有急事，正在回來的路上。」這聲音來自車廂中部，雖然分貝低，但是很清晰。瞬間，車廂裡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轉移到了司機的身上。司機左手靠在方向盤上托著頭，一言不發，但是他著急的心思已經顯露在臉上。
不一會兒，車上開始議論起來。
「小孩的媽媽太不負責了，居然把孩子給陌生人抱著，上個廁所半天不回來」。「是阿，心真大！」一個乘客附和到。
「肯定是那女的和別的男人睡生下的，被男的拋棄了。」「是啊，不檢點。活該被拋棄！」另一個乘客也附和著說。
「孩子有先天疾病。」乘客們在進行著大膽的猜測，各自都在展現自己料事如神的本領。媽媽聽到「先天疾病」確實慌了神，但在這麼多乘客麵前還得假裝鎮定，於是扶了扶孩子繈褓的邊緣，仔細看留下了一排手掌印，媽媽手心都濕了。可她自己是沒有察覺到，她趕緊打量懷中的嬰兒。白白嫩嫩的肌膚，卷卷微黃的頭發稀疏地緊貼在額頭上，淡淡的眉毛，小小的嘴巴向上翹起。放眼過去，五官端正，和正常的孩子沒什麼兩樣，媽媽緊繃著的心稍微得到一絲舒緩。車上乘客還在不停地議論，攀談，各自滿足自己那點僅有的虛榮心。
嘟嘟，嘟嘟……眾人的聲音被喇叭聲打斷了。此時的司機真的等得不耐煩了：「下一班車，馬上進站了，不等了。」媽媽的心砰砰直跳，她害怕司機叫她去坐下一班車，這樣是可以去等小孩的母親。可是，一等估計又是幾個小時，因為兩三個小時才發一班車。果然，下一班車已經來了，司機發動了車子，車子原地抖動起來，準備發車了。母親請求司機給另一個司機說明情況，要是小孩的母親來了，記得找這一班車的師傅聯係她。
客車終於出發了，車上的乘客均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唯獨媽媽怎麼也開心不起來，她不知道懷裡的孩子該怎麼辦。
媽媽希望早點到站，但想著到站以後不知道把孩子給誰，媽媽心裡開始忐忑起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幻想著，萬一那孩子的母親已經回到車站了呢，也許正在坐上下一班車趕來。「這孩子可能就是車上這個人的。」有一個乘客小聲的說。
媽媽顧不得乘客們的閒言碎語，她希望孩子的媽媽即刻出現在眼前。但現在眼前是窗外不停移動的樹枝，偶爾聽到輪胎與地麵摩擦的聲音，她又看看懷裡的孩子，孩子睡的非常的香，嘴唇微微蠕動，好像在回味奶汁的味道，孩子是那麼的滿足，感覺就像躺在自己媽媽的懷裡，睡得那麼心安。
車子還是不停的晃動著，時間過得真快，要看就要到站了。在車上的這一個多小時，對媽媽來說真的太漫長了。她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這一切都太突然了，她沒有丁點兒的準備。
「看吧，那孩子估計有殘疾，這麼晃的車，居然沒有醒過。」媽媽已經習慣他們的議論了，畢竟嘴長在他們的身上，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車子到站了，車還沒停穩，年輕人都開始站了起來，一隻手去抓著座椅，搖搖晃晃往後門擠。車門一開，乘客紛紛向外沖，媽媽正要站起來，腿又不聽使喚地彎下去，原來，媽媽為了減少車子的顛簸影響孩子入睡，媽媽一直墊起腳抱著孩子。時間過長，媽媽的腿已經發麻，酸軟，無力站起來。等緩過來，車上已經隻剩兩三個人了。
媽媽很無奈，因為到現在也沒有人來聯係司機找孩子。媽媽失望了，怎麼會有不要自己孩子的母親呢。此時媽媽覺得那女人有些可恨，她不應該把孩子丟在車上揚長而去。
媽媽回過神來，心想得趕緊把孩子抱去向計生辦的說明情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但是這樣抱著這小孩去，肯定說不清楚的，沒有人會相信的。媽媽隻好哀求司機幫忙去證實一下，司機說不用，你自己去就行，這麼大車人都看見了，還有假嗎，不用你去請他們，他們都會幫你「證實」的。媽媽也隻能下車，司機喊住了她，座位旁邊那袋子衣服也是這孩子的媽媽提上車來的，你把它提走。
媽媽去找政府部門分管計生的那個叫張平州的領導，向他說明了撿到孩子的事。領導隻是告訴媽媽，現在孩子還小，由你先帶著，如果她母親找來，就還給人家。既然領導都沒什麼特別的主意，媽媽也隻好背著小孩回家。
還沒到家，這孩子就開始哭了。媽媽很著急，加快了步伐，但一路的爬坡，確實很吃力，媽媽咬著牙，終於到家了。媽媽來不及歇氣，趕緊燒水和奶粉給孩子喝。孩子喝了奶粉還是哭，隻是沒有之前聲音那麼大。媽媽想著肯定是尿尿濕了，趕緊給孩子換尿布。媽媽把繈褓攤開，讓孩子躺在自己的雙腿上。果真，尿布濕透了，媽媽趕緊扯開尿布，看到孩子全身都是汗，估計是背在背上一路疾走捂出的汗。媽媽叫我姐姐去找了塊乾毛巾來，媽媽拿起毛巾就往孩子的身上擦，但衣服已經黏在背上了。媽媽準備把衣服掀起來往上拉一些，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這孩子的衣服裡有東西。媽媽趕緊伸手去扌莫，發現是在兩件衣服的夾層中間。媽媽小心翼翼的把它拿出來，原來是一張寫滿字的紙條。
字跡非常潦草，家裡沒有一個人能認識上麵的字。後來，我媽拿著紙條去找我的大爺，我大爺是家族裡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了，也是德高望重的人。他把紙條上麵的內容一字不缺的念給我們一家人聽，上麵有小孩的出生年月。「因孩子的父親是個賭鬼，嗜賭如命，而且還經常毆打她，她為了孩子不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所以才出此下策，拋下孩子。」這全是那女人寫在紙條上的原話。
這紙條在寨子裡也傳開了，左鄰右舍知道情況以後，都勸母親好好把這孩子養起來。有了這張紙條，媽媽心裡踏實了許多，她更加堅定要把這個孩子撫養成人。為了不讓孩子長大以後感覺自己是撿來的，媽媽思來想去給她取一個和我姐姐相近的小名。我姐姐叫小玉丹，給這小孩取名為小玉梅。從此我就有了一個「妹妹」，本來我是家中最小的，現在有了妹妹以後，我就不是最小的了。我們一家都沉浸在這份喜悅之中，但這份喜悅是短暫的。
這個妹妹來我家才過兩個多月，突然有一天，妹妹就開始拉肚子。然後就是哭鬧，怎麼哄都哄不了。媽媽抱著她去找人扌莫肚子，還是照樣拉肚子，有時還帶血絲，後來沒見好轉，就帶她去街上的醫院，醫院說沒辦法了，還是帶走吧。媽媽和大哥把她從醫院抱了回來，我就看到她拉的便便幾乎跟肉團團一樣，很難想象一個一歲都還沒滿的孩子會遭受如此大的痛苦。
最終，她還是離開了我們。她走的那天，媽媽和大哥用她之前的小被褥把她裹的嚴嚴實實，裝在了一個小箱子裡，把她埋在謝家嫲窩的山梁上。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可當時的情景猶如昨天。媽媽跪在地上，不停的在哭喊妹妹，一邊哭一邊抓一把泥土撒在妹妹的身上。泥土已經從妹妹的腳部，撒到了月匈口，到頭部的時候，媽媽始終沒撒下手中的土。大哥和我靜靜的站在一旁，大哥不停地抹眼淚，我看著媽媽和大哥哭，我眼睛酸酸的，但眼淚沒有流出來。因為那時的我，根本不懂得，妹妹進入泥土就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