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驚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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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詞和證物都在這兒了, 奴親自審問,樁樁件件都對得上,應當不假。」

甘露殿中, 中禦大監跪在暖烘烘光潔如漆的地上, 壓著聲音回稟。

趙義顯的麵前正擱著厚厚一疊供詞,供詞的旁邊,則是裝了證物的托盤。

所謂的證物, 便是太子趙懷憫的服飾, 有外袍上的飾物,也有貼身的裡衣。此外, 還有他贈給薛貴妃的幾樣首飾。

趙義顯起初還能平靜地一字一句看著供詞, 可很快,翻動紙頁的手便微微顫抖,翻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到最後, 乾脆將托盤裡的證物用力一掃, 直接掃落在地上。

「不知廉恥,真是不知廉恥!」他氣得蒼白的臉漲得通紅,五指捏著手邊的紙,忍不住怒喝,「去,把太子帶過來!」

大監轉身要去, 可走出兩步,又想起了什麼,回過身來,遲疑地問:「大家,貴妃……要如何處置?」

此事現在還捂得嚴嚴實實, 除了被看押著的幾名淑景殿的宮女外,無人知曉。

薛貴妃原本已是後宮半個主人,如今淪為階下囚,實在令人唏噓。

大監想起先前在牢獄中見到的情形,心中難免生出惻隱。

人前風光了許多年的美麗女人,被扯下身上的華服美飾,披頭散發地關在不見天日的屋子裡,仿佛一朵開得正艷的鮮花,被生生從枝頭上折下,毫不憐惜地丟在汙泥濁水中,枝葉枯萎,零落成泥。

可她在牢獄裡,也依舊高昂著頭顱,一點不見頹喪之氣,連交代與太子之間的私情時,都灑脫不已,甚至還帶著幾分難言的嘲弄與不屑。

「賜她鴆酒,不許走漏風聲。」趙義顯盤坐在榻上,雙手擱在膝頭,仿佛在盡力緩和情緒,聞言毫不猶豫地交代了這四個字。

大監默了默,將心底那一絲絲同情摁下,轉身退了出去。

很快,太子趙懷憫被帶到甘露殿。

殿門一開一闔間,冬日的寒風猛地灌入,帶著殿中的燭火搖曳不定。

明暗交錯之間,趙懷憫宛如泥胎木塑,麵無表情地在殿中跪下,對著坐在榻上的父親行禮。

「不知阿父喚兒過來,有什麼事?」

他開口詢問,嗓音平直,沒什麼生氣。

趙義顯撐著病弱的軀體,瞪著眼打量著這個一直被自己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兒子,仿佛從沒看清過似的,好半晌,才開口:「大郎,這些年,阿父待你不夠好嗎?」

趙懷憫扯著嘴角乾巴巴笑了聲,道:「怎麼會?阿父待兒一向極好,朝野上下,人人都道阿父是個寬和的慈父呢。」

趙義顯又看了他好半晌,這才忽然拍響桌案,將麵前的一疊供詞甩出去,厲聲喝道:「是啊,朕對你,從來不忍苛責,哪怕知道你暗地裡做些擺不上台麵的事,也都縱容著,朕總想,你們的母親去得早,你和襄兒又跟著朕過過兩年提心吊膽的日子,朕定要好好待你們。尤其是你,大郎,你是朕的長子,朕花了多少心血在你的身上?而你——」

說到這兒,他不禁攥緊身側的衣擺,勉強控製著心頭翻湧的情緒。

「你為何要做出這種事來!那是貴妃,是朕的後妃!」

趙懷憫呆滯的表情動了動,慢慢掀起眼皮,冷冷道:「她是阿父的女人。若不是,我又怎能知曉阿父心中對我已有不滿?隻可惜,她在阿父的心中,不見得有多重要,阿父如此防著她,倒讓我白費一番功夫了。幸而她生得貌美,又比一般的女人放得開,這才不會掃興。」

趙義顯聽著他這一番荒唐的話,額角跳得仿佛血管迸裂,猛地拍兩下桌案,喝道:「你已經是儲君,離帝位隻有一步之遙,為何還要費這樣的心思!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難道真要朕死了,將皇位讓給你,才能安心嗎?」

他知道趙懷憫時常在朝中動手腳,有一兩個庶子,甚至八郎那裡,都少不了他的手筆。

這些,他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他萬萬想不到,這隻手竟會悄無聲息地伸到他自己的身邊!

再親的父子,也忍不了這樣的屈辱,更何況他是九五至尊的天子!

趙懷憫的眼皮抖動兩下,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著他,輕輕搖頭:「我的擔憂與害怕,阿父真的不懂嗎?太子隻有一個,皇位更隻有一個。可阿父有那麼多兒子……我除掉一個,總還有另一個,連八郎,我的親弟弟,都有可能與我爭搶。阿父當年為太子時,難道沒體會過這種感覺嗎?」

這是趙義顯心中隱藏多年的隱痛,驀然被兒子戳穿,一時神色復雜,隻麵容扭曲地看著他,無非應答。

趙懷憫雙手撐在膝上,慢慢站起來,視線也變得與趙義顯齊平。

他的目光幽深,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痛心和不屑,輕聲道:「我忘了,當年,阿父寧願忍氣吞聲,任由祖母指責,也不敢做出半點逾矩的事。阿父唯一的反抗,興許就是將被人留了讖言的八郎送到邊塞去了吧。」

「你——你知道了?!」

最後那一句話,讓趙義顯如遭雷擊,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阿父既能查出我的秘密,我自然也能查出阿父的秘密。」趙懷憫轉了個身,行到門邊,一伸手將門打開。

上元夜的寒風猛然灌進來,激得人渾身一激靈。

趙義顯身體虛弱,常年患咳疾,此刻猝不及防地吸進一口冷氣,登時感到喉管一陣發癢,上氣不接下氣地咳起來。

趙懷憫站在門邊,轉頭回望著他,半邊臉映在淒冷的月光中,另外半邊臉則被燭光照著,整個人顯得割裂不已。

他扯出一縷扭曲的笑容,輕聲道:「我不是阿父,不會這樣優柔寡斷,更不會心慈手軟。」

……

宮門外,縱貫長安的朱雀大街上,高高低低的花燈將黑夜映照得宛如白晝。

月芙披著厚厚的氅衣,緊挨著趙恆,走在川流如織的人群裡,抬頭望著斑斕璀璨的街市,隻覺目不暇接。

除夕那日就說好了,上元節要帶她在城裡看花燈,恰好宮宴也取消了,他們索性早早出門。

佳節的氛圍濃厚,平日還有些內斂的男男女女都敞開了性子。往來之間,月芙已看見好幾對或拉著衣袖,或挽著胳膊的眷侶。

月芙起初倒還矜持,隻是緊挨著趙恆,在他伸手替自己擋去旁邊經過的人潮時,在心裡偷偷歡喜。過了片刻,她也慢慢大膽起來,先從氅衣的邊緣悄悄伸出手,拉住趙恆衣袖的一角,見他沒有拒絕,這才又大著膽子往上挪了挪,勾住他的一根小指。

趙恆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好似沒有察覺她手上的小動作和時不時偷偷望過來的眼神,可被她觸碰到的那隻手卻忽然掙了掙,從她的指間掙出來,又在她心中失落的時候,直接握住她。

月芙登時高興極了,忍不住露出燦爛的笑容,映在璀璨燈火裡,格外美麗。

外麵的空氣是寒冷的,他的掌心卻是溫熱的,將她捂得一點涼意也感覺不到。

兩人一道走了許久,才終於漸漸靠近朱雀大街的北端近開化坊的地方。

此處橫亙著一道溝渠,上設石橋,供人通行。溝渠的兩邊,大大小小的商販正吆喝著賣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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