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車裡過夜(1 / 2)
段白焰手臂用力,將蜷縮成團的薑竹瀝抱起來。
站起身的瞬間,他心裡湧起一種不太真切的幻滅感。他一個人在暴雨裡找她找了半個通宵,開車上山、下山,精神高度集中幾個小時都沒有感到疲憊,卻在這一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累。
他想休息了。
當她安然無恙,在他身邊的時候。
車停在大路路邊,段白焰將自己濕漉漉的外套罩在她腦袋上,大跨步抱她上車。
他將她放在副駕駛上,他的副駕這些年都沒有人坐,卻一直為未來的某人鋪著毛茸茸的坐墊。
他覺得,把她放在那裡,她也許會感到暖和。
薑竹瀝的神智還沒完全歸體,當然沒有異議。
她坐姿很乖,可是身上的水跡滴滴答答,仍然迅速浸濕了身下的坐墊。
「高德地圖為您導航——」
段白焰插入鑰匙,儀表盤亮起藍光,導航儀的機械女音在狹小靜謐的空間內響起。
他轉動方向盤,想要走大路下山。可是剛剛走出去一小段路,眼前閃電白光一閃,他腦海中不知怎麼,突然浮現出剛剛周進的話。
——山體滑坡,阻斷了山路。
下山的路有很多條,不知道阻斷的是哪條。
段白焰眉峰微聚,外麵雨勢絲毫不見減小,手機的信號仍然很弱。
他心裡幾乎立刻就有了論斷,抿著唇,想詢問薑竹瀝的意見,話出口時,語氣仍然顯得僵硬:「我們在山上過一夜,嗯?」
他敢在暴雨夜開車上山,那是獨自一人的情況下。然而現在,車上還坐著她。
在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時,總是變得格外惜命,格外怕死。
薑竹瀝默了幾秒,才小聲道:「……嗯。」
她的聲音都在發抖。
段白焰手指微頓,轉過目光,見她正蜷在副駕上,麵色發白,嘴唇凍得失去血色。
入秋之後,山上晝夜溫差大得嚇人,他微微愣了愣,有些狼狽地想起,他來時走得太急,竟然沒有開暖氣。
按下空調開關,他默不作聲地抿著唇,將車前的幾個風頁全都轉向她。
然後調轉車頭,將車停在避風的地方。
薑竹瀝還是冷。
空調升溫很快,可她腹中空空,胃裡沒有食物可以用以燃燒,提供內部熱量。
她想找個什麼東西抱在懷裡,像山中修行的狐狸精,用不太正經的途徑,汲取對方的能量。
段白焰看著她,默了一陣,伸長手臂從車後的紙袋裡撿起一件襯衣:「脫衣服,換這個。」
薑竹瀝微怔,他手上那件襯衣應該是剛剛從外麵送洗回來,離得足夠近,她能聞到輕盈低調的香調。
她下意識就想拒絕:「不……」
他沉聲:「脫。」
「換完衣服之後,」他從另一個袋子中撈出一條毛茸茸的毯子,「抱著這個。」
他怕她的濕衣服沾濕毯子,那會讓她更冷更難受。
所以他給她準備好了所有東西。
薑竹瀝眨眨眼,眨掉眼中的霧氣:「那你怎麼辦?」
段白焰的衣服也濕透了。
他沒有回答,抬手按掉車內的小燈:「三分鍾。」
車內光線暗下來,他麵無表情,背過目光。
薑竹瀝愣了愣,認識十年,在這種事情上,從沒見過他這麼有風度。
她沉默著解開扣子,將濕透了的上衣和褲子都扒下來,把濕漉漉的鞋襪踢遠,猶豫一瞬,將內褲也一並脫下來。
段白焰背對著她,睜著眼,一動不動地盯著車窗玻璃的倒影。
該看見的不該看見的,其實他全看見了。
「……我好了。」
窸窸窣窣穿上他的襯衣,薑竹瀝小聲叫他。
段白焰微頓,漫不經心地回過頭。車內小燈光線柔軟,她盤腿坐在副駕上,半濕的長發隨意垂落在月匈前,身上穿著他黑色的純棉定製襯衣,過長的袖子擋住半隻手,下擺遮住半條白皙的大腿,也合理地擋住神秘地帶。
他喉結微動,眼神突然變得晦暗。
她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他一言不發地撈過毯子,將她整個人裹了進去,一圈一圈,像是在卷一個大大的壽司。
「餵……」
他壓到了她的頭發,薑竹瀝不滿地發出小聲抗議。
他抬手,幫她把潮濕的發尾拿出來。
毯子比襯衣大很多,毛茸茸的,她全身都能蜷在裡麵,暖和極了。
薑竹瀝露出一雙眼,十分感激:「謝謝你。」
無論是上山來救她,還是為她準備這些東西。
段白焰看著她,沉默一陣,突然垂下眼:「我冷。」
說完,額頭上的碎發應景似的,啪嗒落下一滴水。
「那……」薑竹瀝微怔,手足無措,「那我把毯子和衣服都脫下來給……」
「你」字還沒說出口。
她身體一輕,驚呼一聲,整個人都被他抱起來,按進懷裡。
「……讓我抱一下。」他聲音很低。
薑竹瀝短暫地猶豫一瞬,偃旗息鼓,放下掙紮的念頭。
車內光線昏暗,暴雨把世界隔離成茫然的一片。
她隔著毯子也能察覺到他身上潮濕發冷的氣息,猜想,他也許是把她當成了人形熱水袋,畢竟現在的她暖融融、熱乎乎,像一隻大鬆鼠。
他突然發聲:「……剛剛。」
「嗯?」
他嘆息:「……很擔心。」
擔心找不到她,擔心她出事。
突如其來的示好讓薑竹瀝無所適從,她趴在他肩膀上,眼睛睜得圓圓的。
想象力在這時候變得格外豐富,她想起他們分手的那個下午,天公不作美,沒能像小說裡一樣下場瓢潑大雨來祭奠他們死去的愛情,可這場雨在十年之後,以另一種方式還給了他們。
寂靜狹小的空氣間,她忽然真切地從他身上,感受到那種「不希望你出事」的濃烈的感情。
她鼻子發酸。
然後她小心翼翼地,從壽司卷裡鑽出兩隻手臂,環抱住他的月要。
段白焰的身體明顯一僵。
他稍稍退後,捉住她的手:「你想好了?」
「什麼……」薑竹瀝愣了愣,馬上反應過來,「我不是!我沒有!對不起!我這就把手收回來!」
段白焰垂下眼,抿著唇鬆開她的手。
微頓,他的手指攀上自己的領口,開始一顆一顆地解扣子。
「段段段白焰,」薑竹瀝腦子裡立刻敲起警鍾,她雙手推拒他的月匈膛,一臉驚恐地往後縮,「有話我們可以好好說,你別一言不合就……」
就脫衣服啊!
他沒有回應,脫下濕得滴水的上衣,扔到車後座。
肌膚暴露在空氣中,反而能更接近空調的暖意。
可他過了很久都沒有下一步動作,薑竹瀝的毯子被她掙開了一半,寬大的領子鬆鬆垮垮地落到肩膀,露出半個圓潤的肩頭。
「你以為我想在這兒?」他順手將她的領口扶上去,眼神沉鬱,「幕天席地,野外迷情?」
薑竹瀝不說話了。
他一定又要嘲笑她。
可他頓了頓,竟然隻是低聲嘆息:「對,我是想。」
「從重逢見到你第一麵,就想。」
他不是一個會在這種事情上委屈自己的人,少年時不加節製,想要就要,她也鮮少表示不滿。可重逢之後,她的世界比過去更加封閉,無論身體還是精神,她都在試圖關閉曾經朝他開放過的入口。
想歸想……他又不能真的強暴她。
因為一旦他試圖回溯,就沮喪地發現,她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他的確功不可沒。
薑竹瀝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麼。
段白焰垂眼,將她的毯子又緊了緊。
他剛剛扶正她歪斜的領子,寬闊的領口轉移向前,月匈前的起伏一覽無餘。
雨水如注,鉛灰色雲層積壓在天外。驚雷炸裂時,光芒綻放,仿佛落在兩人的目光交匯之間。
他沉默了很久。
「最開始,你去波士頓的時候,我想,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半晌,他開口,聲音仍然很低,「哪怕日後有一天,你哭著喊著求我上床,我也要把你踢開,讓你滾。」
薑竹瀝:「……」
那,那幸好她沒有?
「但是這個想法,第二年就變了。」他微頓,垂眼,「我想,如果你回來,我會原諒你的。」
可她沒有回來。
他通過助理得知,她在異國的生活終於慢慢穩定,她給程西西寫了信,給熊恪寄了禮物,甚至聯係了高中時幾個相對熟絡的朋友。
獨獨他,他什麼也沒有,哪怕隻言片語。
「第三年的時候,我等不住了。我想,罵你也好,勸你回來也好……我得去找你。」
——我想見你。
那年他參加電影節,途徑波士頓。
連續三天,他假裝無意地散步到她的學校,坐在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默不作聲地等。期待她下課,期待她下樓,期待她從人群中一眼看見他,然後驚喜地小跑過來,問他怎麼在這裡。
他設想了無數種相遇的場景,連起來,在腦海中串成一部電影的腳本。獨獨沒有設想到,他們根本未曾相遇。
那麼大的學校,哪怕他已經縮小他們之間的距離,相遇的概率仍然太小。
「我想,」雨水打在玻璃上,他的聲音也泛著潮,「是天意不讓我們遇見。」
他拉不下臉去找熊恪問她的聯係方式,也沒辦法紆尊降貴去問程西西。無論哪一種,都會讓他覺得,自己已經不重要了。
所以他寧願苦笑著嘆息,「我們的緣分,好像到頭了。」
窗外風聲驟急,暴雨敲打玻璃,遠處雷聲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