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2)
隋懿瞳孔微張,寧瀾說的話已經通過神經投射到大腦,可他下意識抗拒去解讀。
眼前人的嘴巴、鼻子、眼睛,包括眼睛下麵那顆他親口勿過無數次的痣,都與記憶中分毫不差,然而出口的話卻沒有半分熟悉的感覺,隻讓他如墜冰窟般地冷。
隋懿囁嚅地問:「你……不記得我了?」
這句試探的疑問顯然是句廢話。如果不記得,寧瀾不會是這樣的反應,連眼神都飄忽不定,不敢與自己對上。
隋懿大步流星地繞過去,不由分說攥住寧瀾的手腕。寧瀾左耳上的耳釘摘掉了,隻留兩個淺粉色的耳洞,手串也沒了,隻有手背上的傷疤還在原處。
那是為他做飯時被熱油燙傷的。當時他還想著要買最好的燙傷膏,每天抹三次,讓這雙漂亮的手一丁點痕跡都不留。
這是寧瀾沒錯,他的瀾瀾回來了。
人在越是急切的狀況下,總是越是害怕出錯。確認過之後,隋懿拉著寧瀾的手又緊了幾分,在扌莫到他手心的冷汗時,急道:「怎麼了?不舒服嗎?」
一旁的魯浩見寧瀾反應古怪,明顯是緊張極了,由此認定隋懿即便認識他,也絕對不是什麼好人。於是上前把寧瀾隔開,護在身後,對隋懿道:「他說不認識你,麻煩你現在離開。」
隋懿眼裡隻有寧瀾,冷不防被魯浩推開,不滿地伸手去拉寧瀾:「跟我回去。」
這次寧瀾躲了,他側開身,幅度很小地搖了下頭,眼睛自始至終沒有看隋懿,徑直轉身往裡屋走。
隋懿被魯浩擋著進不去,麵部表情緊繃,在瀕臨爆發的前一秒,沉聲道:「讓開。」
魯浩隻比他矮一丁點,氣勢上完全不露怯,還是那句話:「請回吧。」
隋懿心性中還保留著些少年人的莽撞,若是在三年前,他早就動手把這人按在地上揍了。
魯浩能感覺到這個年輕人身上散發出的暴躁狠戾,迎著他暗沉的目光,冷靜道:「如果你想看到他狀態變得更糟糕,就盡管闖過去。」
終究還是理智占了上風。
隋懿退到小賣部外麵,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現在人已經找到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他帶回家。雖然看上去沒那麼輕鬆容易,但無論怎樣,都好過找不到人時毫無底氣地到處盲目抓瞎,然後承受一次次失望。
心緒稍平,隋懿頹然地靠在牆邊,仿佛剛才的短短幾分鍾,就已經耗去他全身的氣力。
寧瀾畏縮懼怕的舉動猶在眼前,遲滯許久的抽痛緩緩襲來,他閉了閉眼睛,既害怕回想,又忍不住把剛才的一幕幕在腦中不斷重放。
這是一千多個日夜中,他第一次看到嶄新的、活生生的寧瀾。
隋懿抬起手,在沒人看見的地方,狠狠揉了幾下酸澀的眼睛。
太陽將要落山,日光被街道兩邊的路燈取代,又在外麵等了一陣,小賣部的大門才從裡麵打開。
先出來的是魯浩,他手上拎著包子,回頭跟站在裡麵的人說話,隋懿以為那是寧瀾,忍不住上前張望,被門口的婆婆逮個正著,跳起來邊擼袖子邊到處找武器。
隋懿一聲「婆婆」剛叫出口,就被一盆涼水迎麵潑下。
「你小子還敢來?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寧寧也不想看見你,快滾!」
婆婆罵得氣喘籲籲,臉都漲紅了,被魯浩好一頓安撫才進屋去。
小賣部今天似乎不打算再營業,鐵門「哐」地關上,魯浩沿著路往西邊去,隻留下隋懿一個人呆立在門口。
曾經對他慈祥和藹的婆婆突然換了一副麵孔,可被當眾潑水的難堪程度,遠不及探尋到這舉動背後的含義時,心中再度襲來的鈍痛。
旁觀者尚且如此,那寧瀾本人該有多痛啊。
他還幻想著寧瀾能忘掉痛苦,隻記得幸福愉快的部分。可寧瀾千方百計地躲著他,不想見他,就是因為忘不了。
最痛苦的莫過於回憶,而所有關於疼痛的殘忍回憶,大部分都是他一筆一畫親手刻在寧瀾身上的。
誰都怪不得,隻能怪他自己。
「餵,小夥子,看這邊!餵——」
隋懿沉浸在茫然失意中,忽然聽到有人在喊他。
他直起僵硬的脖頸,抬頭望去,小賣部右手邊是一間北方城鄉邊緣常出現的澡堂,夏天澡堂一般不開門營業,所以燈箱招牌都沒打光。
叫他的正是站在那兒的一名中年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