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章(1 / 2)
王宮附近有一片整齊規劃的區域供王宮奴仆居住, 這片區域被稱作下房。昭靈回宮時,越潛就住在下房,在無數房間中的一個單間裡。
他住的房間較寬敞, 家具也齊全,算是下房中的上房了。
天將黑,越潛躺在床上歇息, 聽到院牆外車來車往,院中人語聲不絕。
無聊時, 越潛會偷聽院中的奴仆交談,下房的房間建得密集, 隔音又不大好。這些奴仆服務於王宮,不少能出入王宮禁地,知道宮裡的許多事情。
譬如國君的寵姬申姬一直想懷孕, 甚至不惜求助巫女;譬如莫敖(官名)的兒子目中無人, 竟敢駕車在宮道上馳逐,被乘車路過的太子訓斥, 並命人鞭打;譬如中大夫鄭昌曾是照顧公子靈起居的保官, 有個孫子叫鄭鳴,諸如此類的事。
偶爾越潛也會聽到他真正感興趣的內容, 關於雲越的消息,一點一滴,對他都彌足珍貴。
今日, 越潛仍舊在聽院中人閒談,聊的大多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但就在這些人絮絮叨叨的說話聲裡,夾雜著幾聲鳥叫聲。
在苑囿長大的越潛能辨識許多鳥類的叫聲,這幾聲鳥叫不是城中的喜鵲杜鵑等鳥兒發出, 而是山林裡珍禽的叫聲。
越潛骨碌爬起身,推開房門,尋聲而去,在東側的一間屋子裡,找到聲音的來源——一個捕鳥的老奴,他攜帶著一隻裝珍禽的大鳥籠。
屋中燈火昏暗,隻模糊見得一個乾瘦的老頭背對著門,床邊放著一隻大鳥籠,籠子裡有一對珍禽。老頭正坐在床上整理衣物,他遭過刖刑,一隻手缺失手掌,但不影響做事,動作仍很麻利。
越潛喚道:「薑刖!」
幾乎每年,薑刖都會進宮,親自向國君獻上他捕獲的觀賞鳥類。為國君捕鳥,是他的職責。
薑刖聞聲回過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年輕男子,此人身穿侍從服飾,衣冠楚楚,他沒認出來,也不敢認,隻是問:「我們認識?」
「是我,越潛。」越潛猜到自己變化極大,走到燈前,自我介紹。
薑刖起先那表情不可置信,漸漸認出眉眼,激動地抓住越潛的手,驚呼:「啊,阿潛!」
他把越潛上下打量,又驚又喜:「阿潛,真是你!我隻聽說你被人帶走,卻不知你如今也在王宮聽差!」
「薑刖,自我走後,常父還好嗎?」越潛最在乎的,莫過於這件事。
薑刖拉著越潛到床邊坐下,與他交談:「老常還是一樣,就是月要不大好,老毛病你也知道。」
「我今兒見著你,回去得跟老常好好說說,他常念叨你。」
薑刖見著故人,心中高興,說個不停:「自你走後,樊魚搬去和老常住,我起先還錯認他是你,還以為你怎麼回來了。」
薑刖和樊魚以前不熟,後來樊魚跟常父住一塊,才熟絡起來。
對方不停說,越潛一直聽,十分專注,就像怕聽漏一字,來自苑囿關於故人的消息,是何等珍貴。
若是今日公子靈沒有回宮,仍住在別第,越潛可能就遇不上薑刖,兩人想要相遇,恐怕得再等一年。
薑刖舉起油燈,將越潛的衣冠照了又照,他很唏噓:「你如今享福啦,我早就說你有出頭的一天,不像我們這些老骨頭。」
他難免自哀自嘆一番。
越潛默然,低眉垂目。
「唉,我怎麼就抱怨起來了,我該高興才是。」
薑刖一掃麵上的惆悵,忽然欣喜道:「今日見到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不知從哪裡得來一筆橫財,說要贖我,讓我跟老伴回去養老。我而今快六十歲,年老不中用啦,趁著這次獻鳥,正好跟國君請辭,國君應當會允許。」
聽到這話,越潛立即問:「可以用錢贖出苑囿奴?」
薑刖一愣,點頭:「可以。」
「你想又病又老的奴人,能有什麼用處。不過,你要是想救老常,得有一大筆財物才行,還得有門路!」薑刖猜測到越潛想做什麼。
薑刖勸道:「你能逃出苑囿,就別再回去,那不是你能拿出的錢財。阿潛啊,你好好活著就行。」
「常父常跟我嘮嗑,說他老死就等於歸家,魂兒啊就逃離了,魂歸雲越和妻兒團聚,他看得開。」薑刖揩去老淚,心裡有對生老病死的憂傷,自個年老一身病,也常覺得沒有多久活頭。
越潛豈能不管,此時心裡猶如翻江倒海一般。
魂歸雲越,與家人團聚,那是無數正受奴役,或者死在押往融國路途的越人心願。
屋中一盞小燈,燈芯燃去大半,兩人坐在一起,薑刖談了許多自越潛離開後,苑囿裡發生的事情。
從他講述中知道,如今苑囿的奴人已經有一百餘人,這些奴隸大多是越人,他們從事的不隻是捕魚,還有伐木,割漆。
「阿潛,我聽新來的越人說,如今雲越人有個土王,名叫黎佗,是你親戚嗎?」薑刖壓低聲音,說前不忘朝木門瞟一眼。
門關得很嚴實,他又特意壓低了聲音。
「不知是何許人,多半是南郡夢澤一帶的夷人酋長。」越潛的語氣很平靜,而今的土王不僅不是家人,而且毫無關係。
夢澤一帶住著夷人部落,那地方不是湖泊群,便是原始森林,沒有得到開發,當地人的生產較落後,文化也比較原始。
融兵攻陷雲水城後,雲越國的一些百姓向南遁逃,有的進入夢澤,與夷人雜居。
越潛的父兄死後,雲越政權就已經結束了。
第二日清早,越潛與其他隨從正要去宮門外聽候主人差遣,道遇駕車的鄭鳴,鄭鳴躊躇滿誌,拍著車上物品,大聲喊道:「今兒公子和太子前往宗廟祭祀,你們隨我回別第!」
馬車上載著滿滿一車物品,顯然這些物品也要運去別第。
自從上回鄭鳴在圉場被病馬發狂踢傷,已經有好一段時日沒出現,一直在家養傷。今兒見到他又是那幅得意洋洋的模樣,看來腹傷已經好了。
「越潛,上車。」鄭鳴招手,示意車上坐。
他平日裡挺自傲,瞧不起其他隨從,不知道今日這麼親好是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