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章(1 / 2)
今年1月的北京並不冷, 夜色下,高樓仿佛被一層層數不清的紗纏繞著,看不清容貌。巍峨高樓後, 一座古色古香的茶室被大樓藏在喧囂外,若是一個不注意, 就會擦肩而過。
程老夫人推開門,穿著旗袍的姑娘熱情招呼, 「您好, 請問有預定嗎?」
「如意樓, 姓馮。」
「好的, 您請。」
被服務生帶著到包間門口, 程老夫人停住, 那張沒有笑容的臉上略有遲疑,「就到這裡。」她的聲音一貫的沒有起伏,「中途我不希望你們打擾。」
服務生燦爛的笑容一僵,很快恢復,她欠了欠身離開。
程老夫人推門, 裡頭等了許久的馮如果聽到聲音,也恰好抬頭。
視線遙遙對上,時間仿佛靜止。
「請進。」馮如果率先打破沉默。
程老夫人反手關上門, 她擰起眉,臉上露出不大高興的神色,「什麼事?」
她坐到馮如果對麵,打量著麵前這個麵色紅潤, 依然年輕的女人。顯然,這麼些年,馮如果過得很不錯。
想起早逝的小兒子, 程老夫人眼睛紅了,藏著憤怒。
馮如果見狀,從包裡掏出早已準備好的東西,輕輕扔到桌上。
桌子中央對著程老夫人的方向是把水果刀,沒有戴刀套,刀片在燈光下反著光,冰冰冷。
程老夫人變臉:「你什麼意思?」
兩個人多年前就撕破了臉,可在她印象裡,馮如果一直都是唯唯諾諾,上不得台麵的。
這回應該也是。
馮如果不做寒暄,對上程老夫人逼人的目光,「我女兒的幸福隻能由她自己選擇。」她選擇開門見山。
程老夫人看了她幾秒,慢慢笑了,「你女兒?」
她給自己倒上茶,低頭吹了吹,入口。
品質不算好,隻喝了一口,她就失去了興趣。
程老夫人攏了攏身上的披肩:「我的孫女什麼時候輪得到你做主了?」
馮如果隻是看著桌子中間的水果刀:「我是沒有資格,難道您就有?我不會打擾她現在的生活,希望您也是。」
她頓了幾秒,視線落在程夫人臉上,「您也是做母親的,一個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做到什麼份上,您應該最清楚。」
當年,就是這個高高在上的程夫人用盡手段試圖拆散她跟程文博,如今,同樣的手段又要在趙思睦身上再來一遍。
馮如果想,她一直是個軟弱的人,可這一次她得保護她的女兒。
程老夫人並不在意,平靜的眸子裡無波無瀾,她並不相信眼前這個女人能擋她的路。
老太太這樣高高在上的姿態也沒有讓馮如果有絲毫惱怒:「從前在您眼裡我就是個一無所有的戲子,現在或許還是。」她微微俯身靠近,看著對方的眼睛,「您信不信,隻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會真正的無所畏懼。」
她的目光倏地變得淩厲,程老夫人心頭一梗,「你想乾什麼?」
「您看不出來嗎?」馮如果看向桌子上的水果刀。
程老夫人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心髒猛烈的撞擊著月匈口,一股不安正蔓延著,這個女人想跟她同歸於盡?
她冷著聲音:「我是文博的媽媽。」
「那又怎麼樣?」馮如果笑,眼中波光流轉,翻湧的情緒有些灼人,「一命換一命,我拿命賠給他就是了,很公平的。」
程老夫人強壓下心底的不安:「思睦呢?你不在乎你的女兒了?」她並不信。
馮如果眼神柔了下來:「不是您說的?我從來就不是她的媽媽,她是程靜的女兒,過去三十多年我沒有照顧過她一天,她照樣活得好好的。」她眼眶微酸,「她並不需要我,沒有我,她隻會過得更好。」
「你另一個女兒呢?」程老夫人有些慌了。
馮如果麵不改色:「我照顧她三十年,但她姐姐從未得到過我一天的照顧,她已經成年了。」她又看向程老夫人,目光堅定,毫不退縮,「我對她盡了為人母的義務,假如她怪我,我隻好下輩子再償還。」
程老夫人:「……」
她沒想到這個女人會這麼瘋狂,伸手要去搶桌上的刀,被人手快一步。
馮如果捏著刀柄,冰冷的刀鋒對著程老夫人,「您以為我會毫無準備?」她認真分析,「我比您年輕,就算力氣未必有您大,體力總是比您好,您可以試試。」
程老夫人氣得拍桌:「你放肆!「」
「放肆?」馮如果冷笑,毫不掩飾的譏誚,「您以為我還是三十多年前的馮如果?」
「我再提醒您一次,我女兒的幸福隻能由她自己選擇,否則,我這個不中用的媽媽隻有用最笨的方式來替她解決所有的麻煩。」
程老夫人捏緊拳,她發現右手在顫抖,驕傲慣了的人隻能把手藏到桌底,試圖掩飾自己的不安。
馮如果再次把水果刀拍到桌麵,「砰」一聲,她看到程老夫人的身子抖了一下,「您不用怕,我反復練習過了,就一下,您的血就會止不住的滴答滴答滴答。」
女人的聲音是溫柔的,說起「滴答」兩個字尤其溫和,卻讓人毛骨悚然。
程老夫人隻感覺脖子一涼,像是被人劃開了一道口子。
「然後,我就跟著您走,去陪您。您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您說好不好?」
程老夫人推開麵前的茶杯,茶水灑了一桌,「滴答滴答」落到她腿上。
「有病,你有病!」她拎著包落荒而逃。
包間的門「砰」的闔上,馮如果還捏著刀的手開始顫抖起來,一身冷汗。
「媽媽。」包間裡的另一扇門被推開。
宋妤淩擠到馮如果身邊,緊緊抱住顫抖的媽媽,「媽媽,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
剛才,她一直在這間包間的洗手間,情況一有不對,隨時準備出來。
馮如果努力深呼吸,許久才緩過來,她對女兒擠出笑,「幸好當年的戲沒白演。」
她拍了拍自己,又看到桌上的水果刀,食指推了一下,把刀推遠了。
宋妤淩忍俊不禁:「您演的可真了。」
「是吧,是不是沒有問題?」
宋妤淩也不好說,畢竟不了解程老夫人,「肯定沒問題。」
馮如果放心了:「這幾天我就留在北京看她收不收手,如果她不肯收手,還要插手思睦的生活,那我……」
其實她也沒轍。
隻能盡力彌補這麼多年對這個女兒的虧欠。
宋妤淩給馮如果倒茶,看媽媽喝了,她偷偷覷了眼手裡的手機,剛才媽媽跟程老夫人的對話她都錄下來了,她覺得應該給姐姐聽一聽。
「媽,之後呢?您回上海,還是回紐約?」她問。
馮如果聽出來女兒的意思:「回紐約。」
「您不跟姐姐相認了?您不是……」
馮如果隻是搖頭,沒說話。
聽趙思睦叫別人媽媽她難過,可她出現在女兒麵前,女兒會別扭,她沒有想好怎麼麵對這個女兒。
她想,如果趙思睦這輩子都能平安喜樂,那她隻要遠遠看著,不去打擾,她也是願意的。
*
趙思睦聽小姑娘這麼一說,腦中思緒萬千。
不用猜就知道是程老夫人的意思,那會兒不還帶著魏珩上門牽紅線?
她一時惱怒,程家當然不能逼著她出嫁,安排她的人生,但她不能保證蔣銘繹的爸媽是否也聽到了風聲,會不會對她的印象跌到穀底,畢竟,她身上還有蔣雲廷的前科。要是程老夫人胡攪蠻纏起來,還真能攪黃她跟蔣銘繹的關係。
至少動動手腳,讓長輩們不答應她跟蔣銘繹的事情,總比逼她聯姻來得容易。
好煩躁啊。
手機震了幾下,是幾個聊天群的消息,還有人私聊她發蔣銘繹剛才跪地送戒指的視頻。
趙思睦有了主意。
保存視頻,又用軟件去了說話聲,畫麵裡隻有蔣銘繹跪地給她戴戒指,就像是求婚。
她把視頻發給程老爺子。
【趙思睦:爺爺,我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
程老爺子很快回過來一條語音:「他不錯,爺爺祝你幸福。」
很樸實的一句,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
他又說:「等你結婚,爺爺就來給你送嫁妝。」
趙思睦的手機貼著耳朵,老爺子慈愛的聲音傳來,差點打開了她眼睛的水龍頭。
「謝謝爺爺。」她對著手機說。
她知道有爺爺在,是不會讓程老夫人橫插一腳了。
蔣舒藝一直守在準嫂子身邊,這會兒看趙思睦又笑又想哭的,有些手足無措了。
她本意是提醒,善意的提醒,怎麼把人整哭了?
完了。
更倒黴的還在後邊呢,好像看到哥哥過來了,她能怎麼辦?
趕緊跑啊。
蔣銘繹到趙思睦跟前,她眼睛裡有淚光,臉色也不對,「怎麼了?」
她快速藏起情緒:「沒事。」
「好。」他不追問了。
目光落在她左手的戒指,月匈口被填滿。
趙思睦見狀,看著他,星星眼,壓根沒有剛才接受戒指的高冷。
蔣銘繹被她灼灼目光看得怪不好意思的:「怎麼?」他任她看,想起剛才那茬,「不能親?」
他還在覺得遺憾。
趙思睦「嘿嘿」笑,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使了個萌萌的歪頭殺,「這麼多人,那我不要麵子的啊?」
蔣銘繹笑了笑,她拎住他的手,把他手上的戒指跟自己的放在一塊,「哪有人送戒指自己先戴上的?我要不答應呢?」
他的手被她包住,一會兒五指張開被比大小,一會又被扌莫扌莫手指,他沒有一點不耐煩,「那就再跪一次。」
「還不答應呢?」
「再跪。」
「我要是還是不答應?」
「跪到你答應為止。」
跪到……
答應……
為止?
趙思睦的心「噗通噗通」簡直要藏不住啊,她低頭不肯讓蔣銘繹看到自己臉上害羞的表情,食指在他掌心撓了撓,「你跟誰學的呀?」
蔣銘繹輕笑:「自學成才。」
趙思睦也笑了,用力拍他掌心,她拿腦袋頂著他心口的位置,「你什麼時候學會彈琴的?」
蔣銘繹摟住她,想著該怎麼交代。
然後,他又感覺到月匈口一震一震的,是她在笑。
「也不能說學會。」趙思睦仰頭,眼睛裡的狹促讓她嘴角的笑越發明媚,「您這是1234567硬記的指法吧?」
蔣銘繹沒有絲毫被揭短的羞赧,反而一本正經說:「我的短板恰好是你所長,不覺得很完美?」
「你覺得呢?」
你覺得呢?
天哪,要命了!
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妖精化成的人形?怎麼會有人能用這麼好看一張臉對她說這麼好聽的情話,還說得這麼嚴肅,偏偏又這麼撩。
趙思睦深呼吸幾次,可過快的心跳一點不聽她的話呀。
怎麼辦?
繼續埋頭咯。
然後,聽蔣銘繹的心跳。
好吧,原來他的也這麼快啊。
她埋在他月匈口,偷偷笑了。
接下來幾天,趙思睦一直忙著趕稿,連載的漫畫進度落了不少,緊趕慢趕才沒有斷更。等停下來,她想起馮如果。
這個她血緣上的媽媽竟然消失得徹底,再無消息。
見到她,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見不到,她又覺得不對勁。
正在畫畫的趙思睦扔下筆,她翻了翻手機,習慣畫畫時靜音的手機不少消息,其中兩條來自向揚,發送時間是一小時前。
【向揚:圖片。】
【向揚:音頻。】
圖片是個微信截圖,頭像是宋妤淩。
趙思睦一陣恍惚,放大截圖。
【姐姐,請允許我這麼稱呼你,今天媽媽從北京回上海,11:16落地,落地後,媽媽會坐12:30的航班飛紐約。媽媽說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但我知道,媽媽選擇從北京到上海,再到紐約,她心裡是很想見你一麵。不管你來不來,這段錄音都是我的私心,與媽媽無關。】
12:30,她看手機時間,這會兒已經11:30,剛才因為在畫畫沒聽到手機消息,她耽誤許久。
趙思睦拿起外套就去車庫開車,手機被丟在副駕駛,外放的錄音對話。
「您信不信,隻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會真正的無所畏懼。」
「你想乾什麼?」
「您看不出來嗎?」
「我是文博的媽媽。」
「那又怎麼樣?一命換一命,我拿命賠給他就是了,很公平的。」
「思睦呢?你不在乎你的女兒了?」
趙思睦不敢用力呼吸,生怕聽不清馮如果的回答。
「不是您說的?我從來就不是她的媽媽,她是程靜的女兒,過去三十多年我沒有照顧過她一天,她照樣活得好好。她並不需要我,沒有我,她隻會過得更好。」
「你另一個女兒呢?」
「我照顧她三十年,但她姐姐從未得到過我一天的照顧,她已經成年了。我對她盡了為人母的義務,假如她怪我,我隻好下輩子再償還。」
趙思睦開上高速,如果一路通暢,她剛好能趕到機場。
「我再提醒您一次,我女兒的幸福隻能由她自己選擇,否則,我這個不中用的媽媽隻有用最笨的方式來替她解決所有的麻煩。」
最後,是女人溫柔卻堅定的聲音。
她以為是她發給爺爺的視頻讓爺爺阻止了程老夫人,原來,另一個人也在為她努力。
趙思睦撥通蔣銘繹的手機:「我現在來不及解釋,把宋妤淩的電話發給我。」
他果然沒問:「好,我發給你。」
電話掛斷,她收到蔣銘繹發來的號碼,再撥過去。
忙音,顯示對方正在通話中。
趙思睦再打,還是忙音。
她煩躁的拎了拎安全帶,前方車流亮起了剎車燈。
堵車,一動不動。
11:52,她堵在高速,進退兩難。
「你說,我能不能在12:30之前趕到機場?」趙思睦給蔣銘繹打電話。
他一直在等她電話,一時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當然是不能,即便趕上了,12:30也是航班起飛的時間。
但顯然,這不是她想聽到的。
趙思睦沮喪:「我知道,趕不上了。」
她靠著方向盤,看著車龍亮起的剎車燈,一眼望不到頭。
這個點卻堵車,應該是前方出了事故。
「我能不能幫到你?」蔣銘繹問。
趙思睦搖頭,想到他看不到,她委屈巴巴的說:「不能。」
鼻子酸了,聲音也啞了。
蔣銘繹又問:「要我唱歌哄你嗎?」
趙思睦坐回去:「不要,難聽。」
「那我該怎麼哄你?」
「你……」
趙思睦想了半天,竟然說不出來,隻好無理取鬧,「哪有人哄人還要問怎麼哄的?」
蔣銘繹就說「對不起」:「經驗不足,還有進步的空間。」
她笑了:「是,路漫漫啊,蔣叔叔。」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叫他,他真給聽愣了,「等會兒來接你?」
「乾什麼?」
「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