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天(1 / 2)
從窗戶向外望去,對麵高樓朝陽的一麵亮得有些晃眼。三天前刮過的那場台風,卷走了漫長的夏季,清爽宜人的秋天來臨了。
久木從上班到現在,一直在看報,看完了第四份報紙後,他仰靠在椅背上,把目光投向了灑滿陽光的窗戶。快十一點了,屋子裡靜悄悄的,隻有坐在靠門邊的女秘書在劈裡啪啦地打字。
久木所在的調查室在六樓,從電梯出來,靠右邊走廊的最裡頭。屋子中央桌對桌地擺放了六張桌子,靠近門的地方辟出了一個小小的接待間。
久木每天上午十點到這裡來上班。
調查室現有四男一女,女職員同時兼管秘書工作。四位男士名義上的分工是:大久木三歲的鈴木,負責公司發展史的編纂工作;比久木大一歲的橫山擔任公司資料的統計管理;還有一位村鬆比久木小兩歲,負責開發新字典。這些工作在數量和時間上都沒有固定要求或期限。同樣,負責昭和史編輯的久木,也遲遲沒有著手這項工作。總之,大家都是被劃到線外的,所謂「窗邊族」,所以,來公司上班也毫無緊迫感,時間多得無處打發。
開始的時候,久木很不習慣這裡的悠閒氣氛,有些坐立不安,但過了半年就習慣了,也不大在意周圍人的目光了。
今天也一如往日,久木上班後無要事可做,看完了每天必看的報紙後,點上了一支煙,然後將目光轉向了那扇窗戶。陽光輝映的高樓那邊,雲彩畫出了兩條平行線,就像用刷子刷出來的一樣,浮雲最前端仿佛有一個「井」字形的天線。眺望著寂靜的天空,久木腦海裡又浮現出了凜子雪白的肌膚,耳邊仿佛聽到她攀上峰頂時充溢著快感的呻吟聲。
當此安謐晴朗的秋日,大概隻有自己一個人在一門心思想女人吧。
久木現在閒得難受,如果像以前那樣,從早到晚忙於會議、商談、文件整理等工作的話,就不會這麼頻繁地想起凜子了。
久木凝望了一會兒秋空中飄浮的白雲,忽然站起身來。其他人有的在看書,有的盯著電腦,沒人注意久木的動靜。
看了一圈後,他從房間出來,經過電梯,打開了通往樓梯的那扇門,走了進去。
剛才久木凝望著秋空時所想的,就是給凜子打電話的事。這會兒,凜子一般是自己待在家裡的。
關上與走廊相通的這扇門,樓梯間就隻有久木自己了,他把手機拿了出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部長時因工作繁忙而配備的手機,現在正好用在和凜子說悄悄話上了。
他抽出了短短的天線,按了凜子家的電話號碼,馬上聽到了凜子的聲音。
「你好,是我。」
凜子好像估計到是久木打來的電話,很快答應了一聲。久木再次確認了一下周圍沒有人後,才對著電話小聲說:「突然想聽聽你的聲音。」
「你現在在公司吧?」
「對,可是一想到你,就沖動起來……」
「你想什麼了?」
「那白雲的形狀,我怎麼看怎麼像你的身體……」
「別瞎說,現在還是上午吶。」
「我好想你。」
「別胡思亂想的。」
「咱們還到鐮倉去好不好?」
自從兩人上次去鐮倉飯店外宿後,已過去快半個月了。
從鐮倉回來後,久木最擔心的是凜子家裡會不會發生戰火。妻子連著兩個晚上在外過夜,當丈夫的怎麼看呢?久木放心不下,第二天打電話給凜子,凜子隻簡單地回答了一句「沒事」,看來沒有什麼異常。
果真如凜子所言,平安無事的話,倒真是個匪夷所思的家庭了。不是她丈夫過於憨厚,就是凜子善於周旋。不管怎麼說,總算沒發生什麼事,久木才鬆了一口氣。
可是,如果再次出去過夜,凜子那邊還是令人擔憂。
「這個星期四,鐮倉有薪能[1]。」
聽說每年秋天都在鐮倉大塔宮演出薪能,久木還一次都沒有去看過。
「你想去的話我就訂票。不過,看完以後時間很晚了,還是住一晚的好。」
「我想去看。」
聽凜子回答得這麼乾脆,久木叮問道:「沒關係嗎?」
「不知道,反正我想去。」
這次凜子回答得也很明快。言外之意是,扔下家不管自己外出,這無所謂好不好,願意去就去。
「好,我馬上訂票。」
「還得等三天吶。」
凜子脫口而出,立刻發覺自己說得太露骨了,改口道:「我會忍耐的,你也能忍耐吧。」
久木和妻子之間也早已沒有了什麼溫存,他對著話筒點頭應了聲「嗯」。凜子略帶慍怒地說道:「都是你不好,把我弄成這樣。」
久木打完電話回到屋裡,女職員告訴他:「剛剛有位叫衣川的來電話找你。」朋友中叫衣川的隻有一位,所以一定是那位東日文化中心的部長。久木這回沒用手機,就在房間裡撥了電話。正好衣川在辦公室,說他今天傍晚到市中心辦點事,順便想跟久木見見麵。
久木和他約好六點在銀座的小飯館見麵,就掛斷了電話。
房間裡還是那麼閒散,負責編輯公司發展史的鈴木無聊地伸了一個大大的懶月要,其他四個人也借機聊起天來。
「真是個好天氣啊,不冷不熱的高爾夫球天氣。」
對鈴木的話大家一致贊同。近來,久木一直沒去打高爾夫球。當部長時他每周還去一次,可是閒下來之後倒不怎麼去了。一是因為應酬少了,但主要還是因為沒乾什麼工作,打高爾夫也沒多大意思。這類消遣隻有在忙裡偷閒時,才有意思吧。當然,也有像鈴木這樣的,充分利用閒暇的時間,享受高爾夫球的樂趣。
「雖說工作挺舒服的,可精神上萎靡不振就麻煩啦。」
鈴木不知道久木正沉迷於和凜子的戀情,總這麼勸告久木。
比起打高爾夫球來,戀愛更能使人年輕。久木隻是在心裡這麼想,對別人可說不出口。
大家就這麼閒聊著,一挨到中午,都等不及似的離開了辦公室。他們大多去地下職工食堂就餐,久木常去離公司走不了五分鍾的蕎麵館吃飯。也有一些上班族去那兒吃飯,所以偶爾會在那兒遇見以前的年輕下屬。每當這時,久木總覺得有些尷尬,對方當然也一樣。
對方大概是不知該怎麼跟被左遷的前任上司打招呼,所以,一般隻用目光交換一下問候之意。但近來久木感覺精神上鬆弛了一些,時常主動跟對方寒暄上幾句。
晚上,久木來到銀座數寄屋街的一個小店和衣川見了麵。衣川以前常常光顧此店,最近小店重新裝修了,令他有些驚訝。
「真是煥然一新吶,都快認不出來了。」
店鋪大小沒怎麼變,但黑亮的吧台和桌子都換成了純木色的,座位也增多了,變了樣了。
「太亮了吧。」
常客懷念小店原來的古樸情調,但是新客人喜歡現在這樣,所以老板對衣川的不滿一笑置之。
「咳,還不如不裝修呢。」
這個小店就是這點好,來這兒喝酒的客人,放肆地說什麼都不要緊。兩人要了一份老板推薦的加吉魚生魚片和砂鍋燉菜後,先乾了杯啤酒。
「有日子沒在銀座喝酒了。」
「今天算我賬上,我還欠著你呢。」
「那倒是,今天我可得喝個夠喲。」
久木的意思是領了在文化中心講演的酬勞,得表示一下,而衣川是指他和凜子的事。
「怎麼樣啊,那位楷書女士?」
冷不丁被這麼一問,久木緊著喝了口啤酒。
「還繼續見麵吶?」
「嗯,偶爾見見麵……」
「真沒料到你這家夥行動這麼神速,我剛發覺不妙,已經來不及了。」
凜子是通過衣川認識的,所以,和凜子相好大約兩個月後,久木就跟他透露了兩人開始交往的事。
「前幾天她到中心來了,我怎麼覺得她比原來顯得更嫵媚了。」
凜子承擔的楷書課程已結束,可能是和別的書法講師一塊兒去中心有事吧。
「不過,你也得見好就收噢。讓這樣的女人陷進去可是罪過喲。」
衣川是在暗示久木不要讓那麼不諳世故又那麼純情的已婚女人墜入情網,把她引導到瘋狂的世界裡去。
久木理解衣川說這話的心情,不過,這就等於把女性看成完全被動的了,是身不由己為男人的意誌所操縱的。這種看法似乎對女性很尊重,其實是把女人當成了沒有意誌的木偶了。
就拿凜子來說吧,並不是久木單方麵勾引,迫使不情願的女人陷入婚外情的世界裡去的。
正所謂你有情我有意,戀愛若非兩情相悅,是不大可能進行的。
倒不是為自己辯白,久木接近凜子的時候,凜子也正在尋求著什麼。即便不是那麼露骨地尋求愛或者男人,但懷有某種欲求不滿則是千真萬確的。
開始約會以後,關於自己的家庭凜子一概避而不談,話題自然轉到這方麵時,她也隻是含糊地說一句:「在家待著也不快樂……」
從以後的發展來看,的確是男人比較積極主動,但女人也予以相應的配合。而現在,兩人同樣地傾情投入,不能自拔。在這一點上,女性的決心似乎更堅定。
衣川當然不會了解這些隱秘的過程。
久木一邊給衣川斟上燙酒,一邊問道:「她說了什麼沒有?」
「沒有,旁邊有別的講師,不好說得太多。不過,看樣子她有心事。」
「有心事?」
「也許是我多心吧,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倒更添風韻了。」
沒想到,連衣川也這麼色眯眯地看凜子,久木有些不快。
於是久木換了個話題,問起衣川的工作情況來。
衣川說:「近來文化中心在各地發展勢頭很猛,競爭相當激烈。」幸虧衣川所在的文化中心有點名氣,還算撐得下去。但是要想在激烈的競爭中站穩腳跟,就必須從根本上改變經營模式。今天,他到都內來,也是就這方麵問題來跟總公司商洽的。
「總之,現在乾什麼都不容易。比起來,還是你那兒舒服啊。」
「也不見得……」
閒職也有閒職的難處,可是照直說的話,就成了發牢騷了,所以,久木沒再往下說。衣川嘆了口氣說:「公司這種地方,不管是忙還是閒,工資都差不了多少。」
這話不假,和以前相比,久木隻少了職務津貼,工資總額沒有大起大落。
「其實,我也不願意這麼閒待著。」
「我知道。我也應該跟你學,工作馬馬虎虎過得去就得,找個喜歡的女人享受享受愛情的滋味。」
「別瞎說,不像你想的那樣。」
「男人辛苦打拚,還不是為了找個好女人,完全占有她嗎?這是自然界的規律。公的拚命捕獲獵物,打敗對手,最終是為了得到母的的身體和愛情,為了這個目的才拚死搏鬥的。」
久木生怕被其他客人聽到,衣川卻自顧自地說著:「沒準兒是受了你的刺激,這陣子我特別想談談戀愛。真想找一個出類拔萃的女人浪漫一番。唉,都這把年紀了,簡直是想入非非。」
「哪裡,正相反,上了年紀才會這麼想。」
「反正,這麼活著,老像丟了件寶貝東西似的。」
衣川屬於那種一心撲在工作上的男人。還在社會部那會兒,他就熱衷於談論時事政治和社會問題,從不涉及色情話題。在久木的印象裡,他是個一點不通人情世故的硬漢子。所以,現在聽他說出「想談談戀愛」的話來,還以為自己麵前坐的不是衣川呢。
這種突變是由於在女性雲集的文化中心工作之故呢,還是像他自己說的是年齡的原因呢?
「可是,我恐怕是不行了。」
衣川自己剛宣布說想談戀愛,一會兒又說出這種泄氣話。
「你知道,談戀愛首先要具備足夠的精力和勇氣。」
這正是久木深有體會的。
「總之一句話,公司職員的處境實在太嚴酷了。你被降職了就甭提了,我呢,說實話還沒到那份兒上。雖說算不上什麼骨乾,可還掛在線上。這個時候,要是被人逮到了什麼風流韻事的話,指不定被人家怎麼糟踐呢。這年頭,妒忌和中傷無孔不入啊。」
「越是精英,就越沒有自由吧。」
「再說,找女人得有金錢和閒工夫呀。兜裡沒錢,哪輕鬆得起來呢。」
接著衣川又打著哈哈說:「你好辦,有的是錢。」
「哪裡,瞧你說的。」
盡管久木嘴上否認,但以他目前的情況來說,比其他同年齡人要優裕得多。他的年收入近兩千萬元,還有父母留下的世田穀的房產,獨生女也出嫁了,再加上妻子在陶器製造廠工作,所以手頭頗為寬裕。
況且為了凜子,開銷再多他也心甘情願。這時,衣川又給久木的白色小酒盅斟滿了酒,酒呈琥珀色,晶瑩透明。
久木把玩著酒盅,不由聯想到凜子雪白的身體。
「再說你還這麼有精神頭兒,真讓人羨慕啊。」
衣川說話酸溜溜的,久木聽得出來他什麼意思。
「一約會,就那個吧?」
見久木沒搭理,衣川自怨自艾地說:「真是可悲喲,我可有些日子沒跟這事沾邊啦。」
「夫妻之間呢?」
「那還用問嗎,早就沒了。你怎麼樣?」
見衣川使勁兒搖頭,久木也搖了搖頭。
「還不都這樣啊,到了咱這歲數,老婆就成朋友了,沒那個感覺了。」
「那麼,外邊呢?」
「也想過找個女人,可哪有你那麼運氣啊。先不說沒遇見看上眼的女人,就算遇到了,老實說,我也沒你那兩把刷子。」
「不過,新鮮感總有吧。」
「話是不錯,像你這樣一直沒閒著,當然沒問題。可像我這麼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恐怕就難囉。」
「瞧你說的,誰一直沒閒著啊。」
「唉,大概是到歲數了吧,最近沒這事,也不怎麼想。咳,這種事一想開了,慢慢就無所謂了。」
「別說這種喪氣話。」
「這事其實就是一種習慣,沒有也就沒有了,不用在這上頭勞神,倒也輕鬆了。隻是長此以往,就不像個男人了。」
衣川一口喝乾了杯裡的酒,說道:「看來碰上個好女人,就是不一樣噢。」
衣川今天有點不大對勁兒,一晚上都在嘮叨女人,不知是工作太勞累了,還是沒有合適的人可以訴說。
久木想要撤了,可衣川又要了一盅酒,刨根問底地打聽:「她丈夫那邊怎麼樣啊?知道你們的事了吧?」
「這個,不太清楚……」
「你這家夥真是色膽包天吶。」衣川呷了口酒,「沒準兒他會跑到公司裡來,告你把他老婆怎麼著了呢。他是醫生,你知道吧?」
「一開始你就告訴我了。」
「當醫生的,那方麵一般不至於太差勁兒,可他好像是差了點。真沒想到,他懦弱到這個份兒上,明知老婆與人私通,還打腫臉充胖子,一聲不吭。哼,說不定還真不行呢。」
「行了,別瞎猜了。」
「真的,我告訴你,那種精英裡頭,淨是這樣的。智商倒是高,那方麵可就不合格囉。」
「是嗎……」
「不過,早晚會被他發現的,那可就大事不好了。」衣川嚇唬久木說,「依我看,你和這個女人,輕戀愛一下就算了。」
「什麼,輕戀愛?」
「對,就是輕戀愛。就和輕音樂一樣,輕輕鬆鬆的。」
也許自己沒有女友,嫉妒久木吧,衣川興致極高地調侃著久木和凜子。
「可也說不定,他壓根兒就不是個善主呢。」
「你啥意思?」
「妻子和人偷情,他保不準也有女人。兩人都心照不宣,相安無事地做夫妻唄。」
久木想逃離喋喋不休的衣川,故意瞧了瞧表,結了賬。
再這麼坐下去,自己就成了衣川的下酒菜了。
和衣川喝酒後的第三天,久木在新橋車站和凜子會合,一起乘車前往鐮倉。
正是傍晚的乘車高峰時段,原以為很擁擠,還算幸運,兩人並肩坐在新型電車的頭等車廂裡。
車上幾乎都是在東京上班回鐮倉的乘客,其中大多是上了年紀的高管模樣的人。一男一女坐在一起的隻有他們倆。凜子穿著酒紅色套裙,係了條圍巾,倚靠著久木。這個時候要是碰見了公司同事,可就麻煩了,幸好沒有遇見認識的人。
「真高興。又能和你一起去了。」
久木以為她說的是兩人一起去看薪能這碼事呢,可凜子卻說起了另一樁事。
「我跟你說過我那個女友吧?她叫逸見,搞工業設計的。」
「是那個在美國留過學的高中同學嗎?」
「對。她和一個著名上市公司的社長交往過,最近分手了。」
「被人家老婆發現了吧?」
「哪兒呀,那個男的警惕性特強,兩人一塊兒去京都或者香港時,總是分開坐的。坐新乾線,也是不在一個車廂。就連坐飛機去國外,都是故意錯開一個航班的。你說,一個人坐頭等艙還有什麼意思呢?真不如兩人一起坐經濟艙呢。」
「是怕被狗仔隊給拍到吧?」
「那倒也是,可是,不管去哪兒,兩人都不坐在一起,還叫什麼旅行啊?多沒意思呀。她說,也挺喜歡他的,可實在受不了總是這樣……」
「分手了?」
「一個禮拜前我見過她,她說今後絕不會再愛上這種人了。」
凜子女友的話很有道理,但那位社長的心情也不難理解。
久木回想了一下,不錯,上次去鐮倉也好,這回也好,都是和凜子並肩而坐的。
其實,和女性並排坐在一起,自己並非毫不在乎,不過,鐮倉離東京不遠,萬一被人看到,就說碰巧座位和熟人挨著,很容易蒙混過去。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自己潛意識裡有種無所謂的態度,反正自己是劃到線外的,即便有什麼影響,還能壞到哪兒去呢?
但是,如果是坐新乾線去京都或坐飛機去國外的話,就連久木也會慎重考慮一下的。縱然不像那位社長那樣,分乘不同的車廂甚至故意錯開班機,或許也會裝出一副互不相識的樣子坐在一起的。
這樣費心勞神都是由於日本社會對男女關係過於敏感。換句話說就是好事者太多。工作上有失誤另當別論,而外麵有情人,就會被降職或成為人事變動時的不利因素,這樣一來,就得處處提防了。總之,現在從媒體到企業內部無不有人削尖腦袋打探緋聞,男人們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從表麵上看他們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但內心的欲望被壓抑而扭曲,喪失了自由豁達的勃勃朝氣。於是,這個社會漸漸蛻變為嫉妒、中傷橫行的險惡社會了。
現在經濟界正在呼籲放寬規章製度,其實最應該放寬的是對男女間交往的限製吧。久木漫無邊際地遐想時,凜子把右手放在了他的左手上。
「你不一樣,不管到哪兒你都和我一塊兒去,多好啊。」凜子說著緊緊握住他的手,「我就喜歡你這一點。」
心愛的女人表達對自己的愛意,使他欣喜。可是在眾目睽睽的電車上,手拉手也太惹眼了些。久木輕輕抽回了手,心裡嘆服凜子的大膽。
電車到達鐮倉時已是晚上七點多了。他們從車站叫了輛出租車直奔大塔宮而去。寺院內的臨時戲台上,薪能已經開始了。
久木出示了入場券,便被人引到席位上。他們生怕擋住別人的視線,一直貓著月要走到戲台右側前邊落了座。台上演的是狂言[2]《清水》,侍童太郎不願意打水,正裝扮成鬼嚇唬主人呢。
雖已入秋,還不覺得冷。寺院周圍繁茂的樹叢間襲來徐徐涼風。戲台兩邊燃燒的篝火在暗夜襯托下更顯得通紅透亮。趁著暗夜,鬼又一次現身了,但主人已看穿了侍童太郎的把戲,毫不驚慌,終於剝下了他的假麵具,侍童落荒而逃。
看著這通俗易懂的狂言,凜子露出了微笑,再次握住了久木的手。這回有夜幕掩護,久木也握緊了她的手。這時,凜子貼近他,小聲問:「今天還是那個房間吧?」
她問的是半個月前,兩人邊看落日邊嬉戲的那間屋子。
「差不多吧……」
「今天晚上咱們玩裝鬼好不好?」
「是男的當鬼嗎?」
「就像剛才演的那樣,折騰人……」
久木不知如何作答,這時下一個劇目開演了。
這回演的是能劇《飼鵜人》。一開場是一個雲遊僧到一個莊戶人家求宿。和狂言不同,能劇的動作很少,久木看著看著思緒又轉到了凜子剛才的那句話上了。
近來,凜子表現出了一些出格的嗜好。當然說不上是變態,比正常狀態略帶了點輕度的嗜虐傾向,顯得更撩人了。
可能是凜子看到鬼麵具時,聯想到了那種事。久木窺視了她一眼,她左半邊臉被篝火映得紅彤彤的。
看完薪能,九點已過。戲台上的照明關掉了,篝火也熄滅了,四周頓時變得一片漆黑。
久木想盡快逃離這寂寥之所,他們走到馬路邊,坐上出租車前往小町路,進了一個門麵不大的料理店。據一位家住藤澤的編輯介紹,裡見弴[3]或小林秀雄[4]等鐮倉的文人墨客曾經常光顧這家小店。一進門,中間一溜長長的吧台,裡麵也有鋪席式的席位。這個店最適合情意相投的朋友在吧台前暢飲。
久木上次來小店是三年前了,沒想到老板還記得他。他和凜子先乾了杯啤酒。
久木對這個店的獨特風味一直念念不忘,隻要一來這裡,就特別放鬆,帶著女人來也不覺得別扭。
久木要了清燉虎魚和當地特產鐮倉蝦刺身、家鯽魚煲。
因為今晚不用回去,凜子也放寬了心,隻喝了一口啤酒,就換上了清酒。
「從前,隻靠篝火的照明來演薪能吧?」凜子問道。
剛才兩人看的薪能,除了篝火,還有燈光照明。
「鐮倉的薪能演出至今已舉辦了近四十場。從前,武士們所看的和現今不大一樣,那時候,不像現在有電燈。就拿京都的大文字祭[5]來說吧,把路燈和霓虹燈都關掉,整個鎮子漆黑一片,隻能看見滿山燃燒著的紅通通的火焰。那情景真是無比莊嚴壯觀,人們不由自主地合掌祈禱起來。薪能也是在戲台四周環繞以水池,隨風搖曳的篝火與池水交相輝映,這種效果會使人體味到遠比現在更幽玄更妖艷得多的意境。」
「那時候,鬼也顯得更恐怖可怕嗎?」
久木點了點頭,想起剛才凜子要他晚上裝成鬼來折磨她的話來。
看完薪能後才吃的晚飯,不覺已過了十點了。久木托店裡給叫了車,結完賬走出了小店。
和店裡熱鬧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外麵是群山環繞的暗夜,加之濃鬱的大自然氣息,使他們意識到自己正身處鐮倉。剛才還熱鬧紅火的大塔宮方向,現在已無聲無息了。
從小町路到飯店,夜晚時分,一路無人,隻用了十分鍾就到了。
他們在前台辦理了入住手續後,拿到鑰匙,去了房間。果不其然還是上次那間屋子。進了屋,一瞥見套間裡那張寬大的雙人床,凜子就不由自主地倚靠在久木身上,久木擁著她一同倒在床上。
「終於隻有咱們倆了。」
從電車到看薪能,再到飯館,旁邊一直有人,現在終於得到了解放,凜子的心總算踏實下來了。
「我有點醉了……」
「那再好不過了。」
「為什麼?」
「你就顯得更淫盪啦。」
凜子露出嗔怪的表情,久木一把將她摟在懷裡,邊接口勿邊解開她上衣的扣子,正要去拉裙子拉鏈時,凜子輕聲說:「關上燈。」
久木伸出一隻手,關上了床頭櫃上方的燈,然後脫去她的套裙,解開她的衣扣,臉湊近她的乳房時,凜子一個勁兒地搖頭。
「等一下,我去沖個澡。」
「不用了,這樣挺好……」
「不行,身上淨是汗。」
「沒關係的。」
現在,久木所要的、所渴望的正是凜子覺得害羞的東西。在男人的意識裡有著輕微的施虐傾向,而半推半就的女人則有輕度的被虐傾向。於是,久木右手緊緊攬住凜子的上身,另一隻手去脫她的連褲襪。
「不行……」
凜子再度掙紮了一番,但是到了這個地步為時已晚。
「我說了不行你還……」
女性快投降時,男性加強了進攻。在久木脫她的長筒襪時,凜子好像配合他似的屈膝而就。
此時女人已經陷入了男人的羅網中。不,應該是男人被女人所套住更為恰當。
被脫得一絲不掛的凜子,像要掩蓋羞恥似的緊緊貼了上來。久木感受著凜子那滑膩溫馨的肉體,湊到她耳邊說道:「今天晚上我可要好好折磨折磨你。」
「不行不行,我可不喜歡那樣啊。」
「你不是說要我變成魔鬼來折磨你嗎?」
凜子仍舊不情願地使勁兒搖頭:「我最近真有點變態了。」
這並不僅僅是凜子的感覺,久木也在黑暗中點了點頭。
變成了魔鬼的男人,首先要做的是對女人施以暴力。
久木摟住赤裸的凜子,左手抱著她的肩頭,兩腿纏繞住她的月要部以下,右手輕柔地撫扌莫著她的後背。
從長時間的拘謹中解放出來的凜子沉浸在舒適愜意的快感之中,漸漸有些陶醉了。然而,這陶醉是那樣的短暫。